天圓地方皇城氣
北京右擁太行,左注滄海,北連朔漠,南臨河濟,從春秋戰國時期的燕國伊始,距今已有三千年的歷史,特別是明清七百年積聚的文化,已成為北方社會生活的支撐,無論對現實的政治文化,還是百姓的生活,其影響都具有巨大的慣性。
這幾年,我連續幾次到北京,領略了皇城的風貌。今年初,我從南方的長江邊飛到北京,又一次徜徉在皇城根下,突然就想用“天圓地方”來概括這座城市的氣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北京不失為一部經天緯地的宏篇巨典。
天圓,喻示的是皇權的中心地位。中國的封建專制,到明、清可以說是躋于頂峰。“以天下之廣,威服四夷。”皇帝的詔令具有不可抗拒的權威,以此推動一個王朝龐大的統治機器的運轉。
閱讀中國歷史,不得不關注這個龐大的機器運轉中人的命運,一個人一旦進入了這個權力的角力場,就已經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權力會給他的家庭、親族、部屬及幕僚帶來榮耀和利益,也可能會給他帶來危險和災難。更甚的是,王朝在各種力量的角力下分奔離析,這該是象征意義的“方”吧。
為尋覓當年的帝都氣概,我在另一個時間的節點來到故宮。據資料介紹,故宮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建構最完整的古代木構建筑群。它的方形構造,再伴以天安門廣場的雄偉壯闊,以及巍峨起伏的長城,最能展示北京城的輪廓線。 除了皇城,還有那些平展的胡同和四合院,也是北京古老歷史和文化的象征。
所謂四合,“四”指東、西、南、北四面,“合”即四面房屋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口”字形。
因為對北京市井生活的好奇,我走進了天壇附近的一戶普通人家的四合院。四合院部分已做了商業用途。前院不大,獨門獨院。四間房合圍著一個小院,院里有一棵棗樹,靠著墻,墻角處立著一個缸。棗樹很老了,這個季節樹葉子已掉光。據房東說,棗樹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是院子剛建時栽的。進院子來喝茶的顧客,大多是為了品老北京的味道。
四合院附近不遠就是天壇,位于前門以南的天橋大街東側,是明、清兩代皇帝祭祀天神的地方。它是由三層漢白玉雕砌的圓臺,中心嵌一圓形石板,稱太極石,站在上面高喊,四周即起回音。依據古人“天圓地方”之說,天壇平面呈南方北圓,以代表天地之象。
在北京,“方”和“圓”真的是如影隨形,可見的,可感的,或者可以寓意的,都讓你充滿想象。
在這八年時間我因各種原因,四次到北京,所到的先后時間點正好是春夏秋冬,連那四季分明的氣候也讓我感覺是“方”的。
春天,街頭有迎春花青澀的香氣,護城河邊柳條泛青、芳草萋萋。北京的色彩,淡淡的,卻讓人欣喜。夏天,傍晚的風,濾去一天的暑氣,裸露的皮膚,清爽起來。夏天的色彩,隱在胡同的綠色濃郁里。秋天,天高,且藍,且亮,且透。風輕,且柔,且暖,且薄。色彩濃郁著,絢麗著。冬天,窗外的風,挑戰著你的想象力。它發怒時,像是魔界的
而我覺得北京人的性格像極了北方的天氣,他們寬厚起來像春水,火熱起來像夏日驕陽,爽快起來像秋風,嫉惡如仇又像回到了天寒地凍的冬季。
比如前個月我在北京,問起一位行人:“北電怎么去?”她極直爽,指點坐幾路車到什么地方換坐幾路車,然后過一個天橋,向左拐再向右拐,如何如何就到了。
我也見識了北京人的圓潤、厚道,譬如北京人愛說“話又說回來”:“你看人家孩子多有出息呀,藝考北電、中戲專業成績都過了,可話又說回來,人家孩子父母操了多少心呢,勞神呢,沒白兒沒夜地陪著呢,花了多少錢呀!”你該看得出北京人多么通情達理,多么習慣于替人設身處地。
北京無疑是它占據的中國的文化教育高地,這里有國內最頂尖的大學——清華、北大。北京從來就是一個敢于獨立思考同時也敢于發表見解的城市。唯其如此,它才會成為五四運動和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
北京頂尖的文化人稱為“大腕兒”,頂尖的學術專家稱為“泰斗”。各拿各的調,各吹各的號,各人占據著屬于自己領域的文化教育高地。但他們又是相容的,喜歡舉辦研討會,喜歡走出國門進行交流。
北京大學老校長
這種文化最鮮明的代表要數京戲段子了,你聽它“字正腔圓”,多抑揚頓挫!那簡直就是把“方”和“圓”的神韻唱到家了。
北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是中國的心臟。天安門上太陽升,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沒有誰不會唱。太陽照耀著北京的四合院與胡同,照耀著城南舊事,也照耀著整個中國,照到哪里哪里亮。
而長城上圓圓的月亮更屬于記憶,我睡在一首《長城謠》里,說不盡風流云轉的時光滄桑,等來的卻是,地不老,天不荒。
在回憶的月光中,那些推到的城墻重新浮現,像時間之手在搭積木。城門可能推倒,墻壁可能拆除,甚至磚瓦都可能腐爛,惟獨月光是不朽的。它照耀秦天漢土,照耀明磚清瓦,照耀著古人也照耀著今人,照耀帝王英雄也照耀蕓蕓眾生,這個夜晚,卻靜靜地輝映著我這位徘徊在歷史長廊的行人…..
每一個城市,都有屬于它的記憶的符號。
寬、窄巷子,老成都“千年少城”百年原真建筑格局的最后遺存,堪稱是成都的老底片。
該怎樣書寫這個符號?二十多年前,我大學畢業離開成都,回到了家鄉長江邊的一座城市,時經多年,又像一片葉子般,隨時從長江濱飄到了成都平原。每次我來,說不上久別重逢,也說不上邂逅。在一個春光婆娑的午后,這片葉子不由自主地飄到寬窄巷子,自然就可在時光的任何一點停留。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在寬窄巷子,但見幾張古木方桌,桌旁是稀稀落落的藤椅,“老成都”們嘴邊的蓋碗茶還冒著熱氣。
在春光里,我坐在一把老竹椅上,琢磨著店主給我說的:寬巷子比窄巷子窄,窄巷子比寬巷子寬。不經意一抬頭,一塊牌匾使我心中一動——“寬云窄雨”。它的字體,行云流水,也如風云突起,一下就把這春光攪動出一股生氣。舒卷意何窮,無跡去隨風,時光像一根春藤把我纏繞得分外有一種探古思幽的感覺。
不知是古老的成都留住了寬、窄巷子,還是寬、窄巷子留住了古老的成都?其實,寬、窄巷子就是濃縮了的古成都,而古成都就是放大了的寬、窄巷子。
站在這個小巷,背景推拉,慢慢呈現其背后一道又一道的生命氣象和自然景象,斑駁的門洞深深不知深幾許,門前的石獅如同打坐的老僧看慣人間冷暖。就有了一種被卷進歷史長河中的漩渦的感覺。
我坐在小巷的階梯上獨自聽歲月的江濤聲,江波的皺褶里藏著絕代的才子——李白、杜甫、蘇東坡。
隨處峰回路轉,卻無一跳脫江流的跌宕,平平仄仄的詩韻里卻是寬與窄的人生命運的起伏。他們的詩作如長河激浪,深潭照物,映現出一代河山的風云、生靈的狀貌。詩歌濺起的回聲,如鐘,如鼓,回響在中華歷史的長空。
我想,沒有這些天才的加入,我們中華民族的天空也會減卻許多光輝。
昆德拉說:生活是棵長滿可能的樹。在他們的人生里,也許模擬了日后的種種可能,卻沒料到人生最絕望的一種可能就立在水中候著。在朝堂上得不到肯定的他們,一再遭譴受貶,一生大都是在被拋棄的感嘆與無奈中度過的。
他們就像一塊鐵,時而被燒紅錘打,時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這一切都在他們的胸中、腦海,翻騰,激蕩。政途不通,從另一個側面上來說,歷史歪打正著地把他們逼向了詩人之道。
詩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風的鼓蕩下,才可能飛翔,才能燃燒,才能炸響,才能振聾發聵。
太白的詩寫在天上,飛翔的生命掛在懸崖。把心燈祭起,把心香焚起,千丘萬壑,紫煙茫茫去不還。長袖臨風,一掃漫天陰霾。
而杜甫草堂,作為一個詩人藝術生命的凝結處,作為中國文學史的一個糾結點,作為一段歷史的現象臺,歷史總是把一份生命的樸素,讓人咀嚼得百味叢生。
蘇東坡一層一層漸近大自然,也正是一層一層打破壁障,將心靈的自由,從封閉的自我世界中伸展出來,精神四達并流而才情翻滾。
在他們的詩章里,我撫摸到了他們各種各樣的夢。時光綿長得讓人暈眩,那種歲月深處的古典浪漫已經被現代的潮水浸濕了翅羽,成了一道遙遠的夢影。讀著“長河之水天上來,奔騰到海不復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心回到那久遠的神秘里,和他們一道飛翔。
中國文化倘若將李白、杜甫、蘇東坡連根須帶枝蔓地挖取出來,我相信整個中國文化史都會因之而失重。
看著歷史那么大的折騰現在也不過一棵長亭樹,雨打風處,是長江奔騰水,古來千年,三五個英雄,他們的身世又哪里有什么好說的?只好杯酒看空。
一切的寬云窄雨,像秋風倏忽化入了婉約之中。浣花溪的水依然緩緩地流淌著,芙蓉花依然每年花開花落。讀著千古辭章,如此悠閑自在,就像寬窄巷子里柳樹葉上的幾滴春雨的水珠,鑲嵌在一棵記憶的柳樹的葉片上。心便如蓮花,隨意地在寬與窄之間舒卷一次 便是一片云 一陣雨……
山魂水魄瀘州情
瀘州環水而繞,依山勢起伏,如走龍蛇。長江迎面而來,沱江橫斜著從旁逸出。幽幽的黛山懷抱著悠悠遠去的流水,盡顯大自然疏放曠逸之美和神奇的造化之功。山水奇勝的城市格局,古今交織的文化現象,是瀘州獨特的韻致。
“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樓紅處一江明。銜杯卻愛瀘州好,十指寒香給客橙”,清代大文豪張船山的詩句至今仍是詩化繁榮的瀘州盛景的寫照。
“天生的重慶,鐵打的瀘州”,讓一進入瀘州的外地人一下就能感受到沉雄的氛圍。瀘州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千年的烽煙早已散盡,但山之連綿起伏,河之奔騰喧囂,仍像具有一股彌謾天地的力量,使人得到了一種雄奇闊大的洪荒感。
故鄉的山水是神秘的。“七分水二分山一分韻致” 是來自大自然的心跳。
當我臨風站在故鄉的兩江交匯口,看著歲月的浪花翻滾,而這時故鄉的魂魄,就像是水中的浪花,投影在我生命的波心。
史是城之根,文是城之魂,房是城之體,水是城之容,綠是城之妝,而一個城市能夠撞擊人心的是作為瀘州人對這片故土深切的情意。
當我的情感融入山水的一剎那間,我的靈魂就融入到于了這片靈秀的土壤。這十年來,我重新拾起文筆,在靜夜里書寫,生命一如入川口,便氣象萬千。故鄉是一首老歌,早已在我心中生根,開花,結果,而今瀘州蓬勃發展的朝氣,更淬煉我的精神。
故鄉在我心中,不僅僅是豪邁的長江、沱江,也不僅僅是美麗的佛寶,它不只是我地理意義的出生地,更是我的精神源頭和靈魂的安妥地。對故鄉命運的關懷,對故鄉文化的熱愛,構成了我心靈深處的另一番山水圖景。
生命的光陰,我始終用心地把一個個時光浮沉的片斷打撈。經過時光的沖刷和沉淀,一些美好的東西越發醇厚,悠長……
在書寫瀘州的時候,我的筆觸情不自禁地變得柔軟濕潤,那些時光,那些人,那些悠久深厚的歷史,汩汩而來,
我的情感天然帶著故鄉山水的意蘊,我用筆輕輕地觸摸這片土地和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感受瀘州人的體溫、呼吸和心跳,于是情感與思考便在文字里面居住,風雨在腳下流走,卻掩隱不住歲月深處不經意流出的風韻。我更愿意看到滄桑隨著光陰的流淌,慢慢沉淀到生活的底部,生成一種堅韌深沉的力量。
有時候,我的思緒在故鄉的樹梢上跳躍,有時候又沉在語言的最底處,只讓那最澄澈的一部分,在故土上流淌……
如果說三千年流淌的文化底蘊是它生生不息的血脈,那么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經濟的快速發展,特別是酒業的崛起,就是它連綿起伏的又一道山脈,這就是瀘州的山魂水魄。
而瀘州的山魂水魄一定還暗合著一股什么力量?
位于北緯28度的瀘州,仿佛一切皆為美酒而生:長、沱兩江交匯處雨量充沛,水質、土壤、氣候、微生物和生態環境,共同構成了中國釀酒龍脈之源,被聯合國糧農組織專家贊譽為“地球上最適合釀造蒸餾酒的地方”。瀘州老窖、郎酒就是這條“釀酒龍脈”上的兩顆燦爛的明珠。
這種酒韻的神奇,于天地間彌漫,于江河里吞吐。水上水下,虛實難辨,夢里夢外,如幻如真。這正如瀘州的山水,渾然一體,自然天成,如同一幅花黃柳綠的水墨丹青,一切都靜止的,卻在靜止中飛揚生氣;一切都是安閑的,卻在安閑中顯示靈動。
“半江瑟瑟半江紅”,我喜歡站在一個高處,看入夜后的瀘州,白月高懸,華燈初放,這時的瀘州最適合回憶。偶爾的汽輪聲與恰到好處燈光,讓這個城市安靜而不死板。而順著那月光的流瀉,心事不由自主的浮上心頭。夜,是那么干凈,遠方映著紅光,不禁讓我想:那里,又照亮了誰的故事呢?
在心靈回鄉的路上,在愛的春風渡,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在純水漫漫的村野里,在佛寶森林原始的氣息中,在一個人的河流里,我把筆觸伸進瀘州的歲月深處,讓這些生機勃勃的細節,鋪展我生命的疼痛和歡悅。
每一次隊故鄉魂魄的抵達,總能漫溢起似水的柔情。而這一切只有一個語詞可以讓我掂量,那就是瀘州。當我呼喚著,輕輕飄逸的愛中突然就有了時間感。我的文字很輕,而我的情感卻是那樣重……
創作談:
從大學畢業,人生的歲月不知不覺流逝了很多,留在手里的東西晾出來看,真的沒覺得有多少值得的。是該為自己的生命注入點什么了。
對我來說,能夠靜心從事文學寫作就是這幾年的事,最大的收獲是,從機關的應景文字的寫作中脫離出來,蕪雜的心靈終于透了一口氣,就想在文學的天地里好好呼吸一下。這里有陽光、有綠葉,有山水,這里更能彰顯自己的真情、愛和思考。以前做的好些事可以說是魂不附體,現在總算是找回了自己。
按別人的說法,有點大器晚成。但我這人說不上“器”,說不上“成”,時間上雖晚,但總可以為自己的后半生作一個交代。有真誠的文字相伴,不知不覺到老,或者說,根本就不知會有老的一天,因為文心是最能夠永葆青春活力的。
喜歡自己的寫作不是很專業的狀態,有一份養家的工作,然后又能通過其他興趣找到心靈寄托,不去“拼官”,不去“比富”,一切都可以在喧囂的紅塵中出入自然。可以把生活中很多別人看來不可不有的東西變得可有可無,一切隨性隨緣就好。寫作累了,換一種方式,在家鄉的長江邊撿撿奇石,也在夜晚練練書法,或者在林蔭大道散散步,在比較自由的時間段出去走走,看看天南地北的城市,領略各地的風土人情。志趣相投的朋友,不管他(她)在地球的哪一個點上,我們照常可以心靈相邀同行。一路走一路看風景,然后記下自己的生命感悟。最認同一句話:寫作帶來的快樂比寫作本身更重要。
簡介:
上官燕,瀘州人,畢業于四川大學中文系,系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美學學會會員,現任瀘州作家網總編,《琴臺文藝》等刊物編輯,《知音》等刊物特約撰稿人。曾在各種報刊發表散文、詩歌、報告文學、雜文、評論、小說數百篇,根據其主撰的腳本拍攝的《這是一片熱土》獲2001年四川省五個一工程一等獎等多種獎項,作品收入多種文集。其散文《山菊花》、《警察淚》等作品多次拍成電視片,參與多部書籍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