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揚(yáng)州.綿羊天使)
月亮是溫柔的、美麗的和端莊的,那么,月亮有一天也會變老嗎?
昨夜,一束皎潔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戶靜靜地灑進(jìn)我的屋內(nèi),灑進(jìn)我的帷帳,灑進(jìn)我的眉睫里。我枕著月光沉睡入夢,夢見了童年的月亮。童年的月亮應(yīng)該比現(xiàn)在還年輕美麗吧?我想應(yīng)該是的,因?yàn)椋菚r月亮下面還有外婆,外婆還坐在我的身邊。
我一直以為外婆是不會變老的,更不會死的。在我的記憶里,她始終就是我童年時熟悉的模樣,很慈祥的一張臉,很和藹的目光,中等的身材,皮膚很白,雖然額頭與眼角都布滿了皺紋,但眉宇深處依然流露出嫻雅與端莊。
外婆穿著很樸素,從不戴什么珠寶首飾,卻很愛干凈。她每天都要把屋子收拾得光亮整潔,除了照看我和表弟,還要下菜地、喂豬、喂雞、做飯、做許多針線細(xì)活。盡管從早到晚忙碌不停,可她身上始終都不沾泥土。
外婆跟我說話總是輕聲細(xì)語,從來不發(fā)脾氣,即使在我不小心摔破了碗,踩爛了菜秧,抓傷了小雞,臉上、手上和衣服上都粘滿了泥灰,她也不會發(fā)火,還心疼地?fù)е遥炖锊煌5啬剜骸肮怨裕怨裕业男」怨浴!焙孟癫皇俏遗鰤牧藮|西,而是東西碰傷了我。
外婆真心疼我,可我很不懂事,不能體諒?fù)馄拧N覍κ裁炊几械胶芎闷妫苄迈r,什么都想去摸一摸,碰一碰,因而,經(jīng)常會失手弄壞她的許多東西。外婆是舊社會大戶人家出生,在童年時就開始裹足,所以,走路很費(fèi)力。每當(dāng)她顛著小腳,端著一碗香噴噴的黏米粉趕到我身邊時,我的破壞行動往往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只有到了傍晚,月亮升起來時,我才會象表弟一樣很安靜地依偎在外婆的懷里,一邊聽她講嫦娥奔月的故事,一邊吃著摻了白糖的黏米粉。白糖在米粉里溶化了,米粉油亮亮的,白嫩嫩的,如凝脂一般,使我不由幻想起嫦娥與外婆胳膊上的皮膚。
外婆說我出生時恰好是農(nóng)歷五月十六的晚上,俗語“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那天夜晚,滿天的星星簇?fù)碇摑櫲缬竦膱A月,把整個小村莊照得透亮,把窗戶照得透亮,屋子里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雪白的月光籠罩著小屋,也籠罩在我小小的粉粉的身子上,好象是算準(zhǔn)了時間來迎接我,替我沐浴似的。所以,外婆說月亮是跟我有親的,是屬于我的。
我也確實(shí)喜歡月亮,每天傍晚看到月亮才會安靜,但外婆更喜歡看我。外婆每次看我時,我就懷疑月亮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就更加好看,更加柔和,象兩片彎彎的月牙兒。于是,我就會禁不住抬頭望望月亮,再低頭看看外婆,興奮地說:“婆婆,月亮在你眼睛里哩!月亮在你眼睛里哩!”
“乖乖,月亮在你的眼睛里,你在婆婆的眼睛里。”不知為什么,外婆的眼角突然溢出了淚,她忍不住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夜幕降臨了,遠(yuǎn)處的蛙叫蟬鳴開始變得時斷時續(xù),小表弟早就睡熟,被舅母抱回屋內(nèi)了。四周很寧靜,我依偎著外婆,睡在天井的竹床上,月光如水一般柔柔地淌過來,淌過田野,淌過小院,淌過我的眉梢,淌進(jìn)我的夢里。我看到嫦娥正在桂花樹下追趕著她的小白兔,我還聽到了月亮的歌聲,歌聲里飄著一種淡淡的桂香,也仿佛是黏米粉的香,我靠著外婆,在月光下笑了,甜甜地笑了……
可是,有一天深夜,外婆突然不見了,只剩月亮在天上。人們都說外婆死了,我不相信,外婆怎么會死呢?月亮還在哩!月亮正看著我哩!
那么,外婆在哪里呢?她也在天上看著我嗎?一定是的!外婆說過我在她的眼睛里。
三十多年過去了,月亮仍如童年一樣皎潔美麗,仍然在看著我,那是外婆的眼睛嗎?可是,我始終聽不到有人顛著小腳跟在我的身后,喚我吃香噴噴的黏米粉了……
噢!——我遙遠(yuǎn)的童年!我童年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