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陽光里的父親猛喝了一口茶,回頭望了望身后的那片林子。那是一大片果園,茂盛的果樹在三幾場春風的吹拂下也是花滿枝頭,花香隨風而舞,沁人心田。淡淡的笑便即刻爬上父親略微蒼老的面額。記憶瞬時如潮涌出,而父親那些或甜或苦的記憶總是與果園有關。
在父親記憶中漸漸清晰起來的是,那個春天里,自己帶著三條漢子走進后山,將十幾個長滿雜草的山頭如蠶食春葉般一鋤一鎬干開了。直到秋末,涼風四起,才從城里運來一大車果樹苗,栽上,父親的心里沒有絲毫的輕松。父親把一身硬朗的身子骨整日整日地扎進果園,干些培土施肥除草打藥的事兒。沒想到第二年春夏,一場桃花水漲過,山體滑了,埋沒了半數的苗子。加之后來的干旱,果苗只成活了百把株。
就是這百把株果樹苗,卻成了父親災難的根源。有人說,這就是資本主義的苗,該拔!山坡下的人一哄而起,把父親推倒在田里,然后又把他推上了村頭壩子的戲臺上,頭上頂了一個長筒形的紙帽,上面寫滿了口號。三個月,整整三個月,父親都是村里的焦點人物,有風吹草動必叫他上臺亮相。可是,父親心里那個開山種果的念頭還是沒有被那些空洞的口號割斷。
父親傾其所有翻轉箱子底拿出全部家底兒買來果樹苗,提著鋤頭再一次走進后山,那已經是后來好長一段時間的事兒了。村子里還是眾說紛紜。村里人說父親白忙活,那山頭,連毛狗子都不拉屎,還長得出什么果樹,是不是腦殼又犯病了?父親好象壓根兒就不當回事兒,只是隨便笑了笑,又埋頭管理著果樹。
果樹開花讓父親興奮不矣。他想,只要科學的管理就能讓果樹掛上果子。于是,白天干活兒,晚上便一本一本地翻書學習,直到夜深人靜。金秋時節,父親的果園已是碩果滿山。村里村外引得不少人前來觀看,像趕會一樣。村里人先是一愣,愣過之后便有人笑著臉請教,還有人主動認了父親這個老師。父親不計較,誰家請著都上門看看。村長也親自上了門,還讓父親當村里的技術員。隔三差五的,父親還在村頭的屋子里辦起了夜校,門里門外都擠滿了人。
當然,父親更高興的不只是果園培養出了很多徒子徒孫,他們發了家致了富,還有就是果園把自己的二兒一女送進了大學,送出了大山。這是他早年自己沒能完成的事兒,最終在兒女們身上實現了。父親說:果園,是我的命根子,我必須守好它。
就在這些如花如果的回憶中,父親已經走到了七十有三。父親老了,他的果園還很年輕。他仍就和老伴一起守在果園。父親在果園里支起了桌子,辦起了老年活動室。父親是村子里老年人的中心。閑來時,村里老人們都擠在果園里喝茶,唱唱戲什么的,熱鬧得很。可沒人的時候,父親總愛往果樹林子里走走,伸手摸摸果樹,真像摸著自己的家傳寶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