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的腳印會在走過的路上留下痕跡,于是我喜歡叩訪走過的的很多重要節點,在記憶的河灘上奢想揀到一塊價值連城的奇石,但無奈一無所獲。我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任你邁過萬水千山,你都只是滾滾紅塵中的匆匆過客,你對往日的依戀只是一種單相思而已。回憶錄都是偉人寫的,我們不要自作多情地想給后人留下點什么,只要此生無愧足也。
在能俯瞰瀘州全城,雄踞萬里長江邊的少鶴山頂上有所名叫沙灣中學的鄉辦初中,現在是瀘州市江陽職高的分校。四十多年前我搖著雙槳,蕩起生活之舟來到這里,在那里犁田和打理花園十余年,它是我職業生涯的起點。近日回去走了一趟,雖然物是人非,但頗有《詩經》中的名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之情。還記得那時我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隨著廣播體操的音樂舒展腰身和四肢,聞雞起舞的意境和心境兼備。由于采的花種都來自既粗獷又樸實;既貧窮又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埂和阡陌,這種精神富有的日子也算是是某種生活的享受。打從七十年代末被綁上高考戰車后,我就從未得到過片刻安寧。
沙灣中學開辦之初是用兩間大豬圈改建的教室,地面全是不規則的石板拼湊而成,順著那根頂梁向兩邊鋪開的青瓦屋頂一邊長,一邊短,長的那邊是豬的活動區,短的那邊就是飼養員的工作區域。長的那邊的屋檐之矮,稍不注意就會碰撞頭頂。修房造屋的人萬萬沒有想到它還沒有投入使用就變成了這塊貧瘠土地上的最高學府,變成培育能為這塊土地打扮未來的花朵的寶地。這兩間教室隨著時代的變遷早已作古,我們七個開校元老中有三位也和這兩間教室一樣堙沒進了另一個世界,讓人唏噓不已。這兒只有那幾株桂圓樹舊貌依然,盡管年輪增添了幾十圈,樹皮已略顯蒼老斑駁,但枝干仍然那樣遒勁,具有活力,寬厚的葉子依然四季長青。每年白露后,他們都要垂掛一串串讓人一想著都要分泌唾液的桂圓,因為桂圓那份天然的甜味確實讓人垂涎三尺。今天觸景生情,不由吟哦起了毛主席的名句:“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
學校的食堂依然還在那個只有大半個籃球場大小的學校操場邊,門口一塊黑板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要費點勁才看得清楚的粉筆字,那是菜譜,看著它我仿佛又回到四十多年前。每逢春荒,學生們那一張張菜色的臉就在我眼前晃動,孩子們帶來可憐的幾粒米和陶制的小飯缸在學校蒸一頓午飯。然而他們吃的不是香噴噴的午飯,而是喝能照見人影的米湯。我和同事們經常是噙著淚水悄悄地把自己每月的定量口糧勻出來放在他們的飯缸里;還有學生在上學路上一路捋下還未成熟的胡豆、豌豆和著米一起蒸來充饑,可那是生產隊集體所有呀,要是.....。時代變了,這些事已成為歷史,卻成了我現在教育學生要珍惜改革開放以來農村變化的生動素材。
我知道是這里讓我邁出了生活和事業的第一步,這種繾倦之情一直不能釋懷。所以一有空就帶著內人和孩子舊地重游。不管她們喜不喜歡,我都要滔滔不絕地傾倒出那些封存不了的記憶。她說我是祥林嫂,還戲謔問我:你的阿毛在哪里?喚出來給我們看看。我不屑反擊,一笑置之。我就是要來這里吸收精神鈣片,壯壯筋骨,好走過夕陽西下的光彩余生。
好些同事佩服我能全文背誦曹雪芹的傳世之作《紅樓夢》開篇的“好了歌”,好就是了,了就是好,把滄桑變化,歲月蹉跎,人心叵測,因果報應,家庭倫理說得那么鞭辟入里,其實我更喜歡曹雪芹借書中人物甄士隱之口的那首解讀:“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是那樣文采飛揚,入木三分。這一生我還算走得明白,清點起來還算犖犖大端。但人生就是一本厚厚的書,有時你不得不承認,曹雪芹演繹的故事中所蘊含的深刻哲理。那天和老伴去天仙洞一游,隨便和在那里帶發修行的幾位女師傅聊上了。她們白天在那里經營一個茶座和取名為“青山居”的一家旅社,晚上就去附近的一座寺廟念經拜佛,參禪打坐。于是挑動了我忽隱忽現的某根神經,言不由衷地對天仙洞青山居的這幾位佛教信徒說:要是哪天我幡然醒悟,覺得凡緣已盡,一定會回到這鑿壁而建的雅居面壁,明心見性,去掉自己心中的污染,在山風習習,林濤陣陣的夜晚和釋迦牟尼進行心靈的對話。
其實那天絕不會到來,我一介凡夫俗子,六根未盡,還不會走到那個境界。但我愿從走過的人生旅途中悟出更多積極的東西來詮釋現實生活,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