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家有一老,如獲一寶”,此話不假。我的雙親都健在,五十幾歲,還算年輕。二老都是莊稼人,除了年輕時打過工外,成年累月都呆在老家,侍奉爺爺奶奶,照顧年幼的兒女。父親小時候上過幾天學,但都是三天打魚,二天曬網(wǎng)。那個年代家里兄妹多,農(nóng)活忙,哪有剩余的錢上學?父親念完高小就扛起鋤頭跟著爺爺務農(nóng)了。年輕時父親替人擔過沙,打過雜,可就是沒學到一樣手藝,只能回家老老實實當一輩子農(nóng)民。說起母親,她還時常抱怨外公沒讓她上過一天學,成天帶著弟弟妹妹,割草做飯,斗大的字不識一個,更不說自己的名字了。沒念過書是母親一輩子的遺憾。母親跟著父親在老家的土地上扎下根,日夜操勞著,日子過得緊緊巴巴。許多跟他們年紀相仿的同鄉(xiāng)人都到外面掙得腰包鼓鼓了,父母卻依然守著他們的土地,悉心伺候著莊稼,毫無怨言。
母親最大的心愿是讓我們多讀書,能讀多少就讀多少。母親的這一心愿,讓我和姐都讀完了高中,而我也考上了大學。一字不識的母親用她的遺憾改寫了兒女的命運。讀書很辛苦,供孩子讀書更辛苦。父母更忙了,成天呆在地里,刨著那個小小的愿望。母親沒置過幾件像樣的衣裳,幾身嫁衣被磨得褪了色,母親就是舍不得扔。一想到孩子的學費,老舊的房屋,愁得只能在地里打轉。生豬賣了,錢不夠就去借,母親用她的堅持,默默得與生活對抗。村里有的孩子沒念完初中就打工去了,有人勸父母,何必這么勞累,讓娃能寫會算就行了,貧瘠的土地難刨出一個金娃娃。父親覺得有道理,但母親的堅持一會兒就把父親的念頭打消了,“咋再窮再緊也不能耽誤娃上學!”,這句話如今還一直印在我的腦海里。我的母親,一個平凡至極的村婦,她是多么偉大。
平靜的趙家村,坡坡坎坎都種滿了油綠的莊稼。水田里是茂密的水稻,田坎上是一株株剛背上玉米棒的包谷,棒子上墜著淺紅的纓子,隨風搖擺。村子旁邊是一彎王家河,靜靜的躺著。清澈的河水,映著白云,河邊的水草結結實實長了一層。閑著無事的人插起魚竿釣魚。父親的黑水牛被拴在河邊的石墩上,水里露著青黑的脊背,牛鼻里呼出響氣,牛頭時不時栽入水中,耳朵呼呼扇著飛來的牛蠅。父親坐在河邊,望著對面油綠的田野,點起了一支煙,騰起的煙霧漸漸彌漫了山間。牽牛洗澡是父親最好的休閑時光,慢慢地吸煙,默默的欣賞農(nóng)民用辛苦栽出來的風景。平時彎腰駝背弓在地里,哪有時間欣賞。這個時候,父親才發(fā)現(xiàn)他的家鄉(xiāng)真美。
母親又開辟了幾塊菜地,種上了豇豆,茄子。菜苗還很弱,母親就用竹竿把它們綁起來。母親挑水,澆菜,鋤草,菜苗一天天長大,看見豇豆爬了藤,茄子開了花,母親心里樂滋滋的。
二十幾年了,我也二十幾歲了,趙家村還是老樣子,坡坡坎坎都種滿了莊稼,油綠清新,年年都是那待嫁的姑娘。可父親母親那些一直為鄉(xiāng)村打扮的村民卻一天天老去。頭發(fā)白了,背駝了,腳步沉了,臉上凈是雨水沖刷而成的皺紋。父親母親都老了,這是一個無法挽回的事實。三月的陽光來了,青草綠了,桃花開了,家鄉(xiāng)的親人們卻老了。盼望著兒女不在土地里汗流浹背刨食離開農(nóng)村的心愿實現(xiàn)了,這是父母最大的安慰吧。父母的腳步可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貧瘠的土地,趙家村的每一塊田地都踏著他們的足跡,春種秋收,割草鋤地,父親母親把回家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兒子工作了,父親母親的生活還是一成沒變,種田,栽菜,割草,喂豬。土地養(yǎng)活了他們,也養(yǎng)活了她的兒女。父親常教育我,不干活就連喝水都不配。可他們勞累的樣子,讓我心疼。挑不動了,就多跑幾趟;背不動了,就少背一點,上好的田地丟荒長草多可惜啊。父母的哲學我不懂,也只有盡自己的力量幫忙,從小沒干過什么活的我現(xiàn)在也學會了插秧,打谷。平時燒火做飯,只讓父母少一點操勞,這也是我唯一的辦法吧。
我上初中時,母親得了子宮肌瘤,做了手術,還輸了血。可我還不知道母親是怎么病的。一個月一次的放假回到村子,就有人告訴我母親病了,我加快腳步趕回家,家里來了一堆親戚,母親靠在床上,臉色蒼白,有氣無力。我埋怨母親為什么不告訴我。母親說我在上學不要耽誤我。母親的病也是在嚴重時發(fā)現(xiàn)的。那晚,母親睡在床上喊肚子疼,父親沒在意,后來在床上摸到了黏黏的血,這時母親也痛的說不出話。天沒亮,父親就背起母親到醫(yī)院檢查,父親褲子上滿是母親的血,最后從母親的身子里取出了幾個雞蛋大小的瘤子。母親度過了這一關,可身子弱多了。母親把我叫到跟前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二娃,萬一我死了,你該怎么辦?”我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的走開了。在去摘菜的路上,想起母親的話,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怎么揩都揩不干,我還從來沒有這樣傷心過。
父母操勞一生,擔心伴著一生。小時候,擔心兒女不成材;長大了,害怕尋不到工作,娶不到媳婦;有孫子后,又擔心孫子的成長。這是父母的命吧。每個周末我都要陪著妻子回家看望父母,也看看自己的孩子。看著母親忙完農(nóng)活又圍著灶頭,做兒女的還有什么怨言?母親微笑著迎我們回來,天一句地一句的逗著自己的小孫子,母親覺得日子過得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