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川南地區的客車上面都綁著一個大大的包,大家都叫著汽包車。因為那個造形,大家又習慣性地把客車叫著“氣包卵”。
川南地區盛產天然氣。客車把天然氣作為首選動力燃料。那時候天然氣壓縮技術還沒有得到廣泛運用。客車燒氣,頂棚上要裝備一個大的氣包,充足了,遠遠看去,像一只蝸牛背上背著一個牛卵蛋子。“氣包卵”這名字叫起來非常形象逼真。每行過十幾里,駕駛員就把車停在路邊,讓車上賣票的拿著一根大竹竿子往氣包上奪幾下,為的是把氣包奪均勻,免得那里壓著了出不了氣。
那些年月,跑鄉場的客車少。我老家那個鄉場每天跑縣城的客車也只有三五班,趕客車就不是個容易的事兒。還遠遠的聽到客車的聲音,車站上就擠滿了人。客車還沒停穩當,大家就一窩蜂地往上擠。坐位上,過道里,到處都擠滿了人,不壓于現在城里上下班擠公交車的情景。還有籮筐背筐扁擔一大堆,頭頂上都放滿了家伙,一不小心就碰上了。開客車當司機自然是一種既熱門又讓人羨慕的行當。客車上賣票的更讓人高看一眼,能夠直接決定你趕得到車否。
我鄰居龍二姑就是一位客車上賣票的。龍二姑和她男人一起經營著一輛大客車,洋盤得很,說話走路都帶著風呢。客車到站一停,龍二姑把兩條腿叉在車門上,無論有多少人擠著上車都干不成。你、你、你,還有你兩個,龍二姑像在自家菜地里點蘿卜扯白菜一樣,讓誰上車誰才上得去。龍二姑轉身一看,車廂屁股后面還擠得進兩個,就把大屁股往人堆堆里擠兩下,車門口松了些,直喊,再上來兩個。又有兩個被點了名的上了車,望著龍二姑一臉感謝的樣子,給見了親娘似的。當然,也有上車就只站在車門口的,專等龍二姑用大屁股擠他,那是不懷好意想占點便宜的貨色。龍二姑回頭盯了他一眼,那人就乖乖地往車廂里面擠兩步。
村里人都說,龍二姑嫁給開客車的田司機,真是整住了。
要說到龍二姑嫁給田司機的那檔子事兒,還是經受了幾個大彎彎的。龍二姑的父親龍大爺也是一個司機。早些時候在一家木材廠開貨車。后來出了車禍掉下山崖整斷了兩腿只能成天坐著輪椅。一家人對司機這個職業是傷透了心。龍二姑要找個司機,父母親是死活不干。當女兒的又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一家老小大吵了一架,龍二姑干脆直接住到了田司機家里。父母親一直不肯認她。過去了好多年,龍二姑家的親戚朋友看到她經營客車有錢,手里又掌管著能讓人“上下”的實權,都紛紛給她套親戚關系。還有人隔三差五家里困難向她借錢的。父母親見周圍的親戚朋友都認可了這門親事,漸漸地自己也就默認了,畢竟是親骨肉。
又過了些日子,龍二姑就出事兒。她在下車奪“氣包卵”時,不小心讓過路的摩托車給碰了。事情可不輕松,出院時,龍二姑失去了一條左腿。這一折騰,花去了她的所有積蓄還有經營的那輛客氣,日子一下子晴轉陣雨。沒有了客車,老公找不到事做,也只能成天閑著。再說先前那些親戚朋友也沒有登門的,就是見了面,臉色也陰著。還是她父母親心痛,老倆口在家里哭了好幾個晚上。第二天,倆位老人把龍二姑倆口子叫到家里,整了一桌子好菜飯,然后把壓在箱子底兒的父親當然的賠償金拿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龍二姑倆口子又開起“氣包卵”客車了。
龍二姑還是賣票,只是不能再用大屁股擠人了。她坐著,就坐在車門邊的第一個座位上賣票,也沒了大聲高氣地喊人上下車的風采,而是細聲細氣地喊著:下一站快到了,請大家做好下車的準備,完全回歸了女人應有的本色。每天收了車,龍二姑倆口子早早地回家,回到父母親身邊,煮飯燒火什么的,一家人吃著有滋有味的飯菜,老老小小臉上又堆著笑。
其實,時間就是一輛客車,不管它有沒有帶著一個“氣包卵”,總是帶著我們向終點駛去。拿著生活、生存抑或生命的車票,得到是福,舍得也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