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雨夜,還偏偏遇見了一對老人!
風燭殘年,加上厚厚的棉衣,使他們的步履顯得分外笨拙、蹣跚。車停了,老頭拉著車門扶手,非常吃力地爬上車,站定,刷卡,一次,停一會,再刷一次。老太太耐心地站在后面等著。老頭刷完卡,將卡揣進棉衣口袋里,左手緊緊拉住扶手,身軀微屈,側過身,將右手伸給老太太,拉著她上了車。兩人手拉著手,一前一后顫顫巍巍走到位置前,坐好……整個過程,充滿一種暮煙四合的凝重,一份相濡以沫的溫馨,看著他們,心里驀然涌起難言的感動、向往,“執子之手,與子相悅,生死契闊,與子偕老”,《詩經》里描寫的不離不棄,應該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吧?
車子啟動了,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下來,老頭伸給老太太的那一只手,仿佛已在我的心里定格,我總是忍不住要去想,有一天,等我老了,步履蹣跚了,會有這么一只手伸過來拉我一把嗎?
不可抑制地,我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的手,溫暖,有力,卻不屬于我,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多年以前,我們在校園里辦黑板報,我的思緒,隨著你的手游走,紛揚的粉筆灰,宛若我的夢,輕盈、純白、飄飄欲飛;球場上,你是永遠的勝利者,調皮的籃球,到了你的手里,變得如此馴服,我的視線,就隨著那個滿天飛的圓東西驚訝、祈禱、歡騰;當你靜靜坐著彈吉它的時候,優美的旋律在你指間靈巧地飛揚,我的心弦,也被輕輕撥動……
多年以后,音信了斷的我們在一場旅途中不期而遇,你在波濤洶涌的大海里教我游泳,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肌膚相親,你的溫情,自指尖汩汩傳遞給我,我用大聲的尖叫掩飾內心的顫栗;異鄉的深夜,我們第一次牽手,十指相扣,所有的空白都被完美填補;帶著我在音樂里盡情旋轉、教我開車、抱我、背我、愛撫我……“執子之手,與子相悅”,生命的列車從春到夏,最初的夢,才悄然掀開一角……
然而,在未來的日子里,你會一直不松開我的手,“生死契闊,與子偕老”嗎?
我不知道……
溫暖的、有力的大手,寄托了我無盡的夢幻,帶給了我無窮的甜蜜,卻不屬于我……
年輕的時候,感覺不到孤單的可怕,因為我們忙啊,父母需要我們贍養,孩子需要我們培育,工作需要我們去做,朋友需要我們去處,有一天,父母永遠地離去,孩子成家立業高飛遠走,駕輕就熟的工作被年輕人取代,朋友垂垂老也行將就木……不管是社會,還是家庭,都已經不再需要我們,我們完成了作為“人”的使命,我們老了,這個時候,向我們伸來的那一只手,將是多么的珍貴,而我,會有這么一只手嗎?
我不知道……
不想流淚,這樣的雨夜,淚水只能增加凄迷、憂傷……
不愿想你,這樣的心情,想你只會增加淚水的流量……
只能祈求上天,如果今生我和你不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么,就請在我不需要你的手扶持的時候,將我徹底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