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這條路,往更遠、更遠的地方走去,便是我的故鄉。
“故鄉”一個多么親切的詞語。那年,當我離開的時候,臉上掛滿了淚花;如今,當我再想起她的時候,臉上依然閃爍著淚光。
想念故鄉綠油油的小白菜,想念故鄉獨具特色的糍粑豆絲,想念故鄉勤勞善良的父老鄉親,想念故鄉溫暖甘甜的井水,想念故鄉那間已經物是人非、空蕩蕩新做的房……
或許,人在很多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循著一種熟悉的聲音或是一個留過的足跡,一路回望。
年逾六旬的初中老師,當時也是一校之長,不遠千里要來我家做客。接到這個電話,驚喜之余,更多的是一種期待。多年不見,不知道他是不是變了很老的模樣?
不一會,老師和他村里的兩位朋友如期而至,那一刻,聽到熟悉的鄉音,感慨萬分;那一刻,見到久違的老師,欣喜若狂。
席間,老師詢問了一些我現在的家庭和工作情況,如實告知之后,一種滿足感從他的眼神里流溢了出來,溫潤溢香。
“燕子,姥姥家的房子后來做了沒有?不是聽你大舅舅說你鄰居要買老房子的那塊地嗎?”老師邊吃邊關切地詢問。一粒米飯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驚起了一朵美麗的浪花,我心里卻隱約泛起一陣凄涼。
“姥姥的遺愿是將它重新做!舅舅同意賣,我絕對不會同意!后來跟我小弟弟出錢,讓我媽回去蓋了兩間小房子。這樣一來,我們大家清明節回去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這地不能賣啊!賣了那塊地,就等于你賣斷了那條路,也賣掉了你的故鄉啊!”老師說這句話時,分明看到有透明的液體在他眼角流淌。
是的,那是生我養我的故鄉,我一刻都沒有遺忘。
他們真的不知道,姥姥走后關于我為她修墓和蓋房子的事,表面風光贊揚的背后,我內心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一種怎樣的悲傷?
姥姥剛離開我們的那年,我和老公剛剛成家了兩年多。當時的我們一窮二白,僅靠我每月兩百來塊工資艱難度日。老公的身體也不好,還有一大筆結婚時的債務纏身。還記得那年的冬月里,帶著照顧我剛坐完月子的姥姥上街,她看中了一件價值三十多元的墨綠色棉襖,愣是沒舍得讓我買。后來,沒多久,姥姥就被檢查出到了肝癌的晚期。臘月里,我給她買下了那件她愛不釋手的棉襖和一條羊毛褲。直到第二年冬天她去世的那一刻,還緊緊地懷揣著。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靠著自己的勤奮與努力,艱難地闖過了一道又一道坎。除了還去舊債,我最大的安慰是“賺”了兩個孩子,我知道這是夠我們享受一輩子的“銀餉”。
小時,跟姥姥一起生活。每每在冬天的早晨,媽媽只要在家,就會早早地起來做飯。我跟姥姥窩在熱乎乎的被子里,聽著土灶里柴火噼啪的響聲,雞巢中熱鬧非凡的雞鳴,再夾雜著外面偶爾一聲兩聲狗的叫聲,跳躍出一串串動聽的旋律。隨著裊裊升起的炊煙,透過薄薄的晨霧飄過寧靜的村莊。這是任何一種樂器也演奏不出的原汁原味的鄉村音樂,我總喜歡在這樣的音樂里徜徉。
媽媽的飯做好了,姥姥就會幫我穿好衣服。把我摟在她溫暖的懷里,再在被窩上放好一條干凈的毛巾隔著飯菜,讓我在她懷里安然地坐著,吃完飯再起床刷牙,還疼愛地望著我笑。一碗紅薯粥,一盤小白菜或是紅菜苔,香噴噴的味道直逼心靈的深處。如今想來,我都奇怪,姥姥對我如此的嬌慣、寵愛,怎么沒有讓我養成一點點惡習?這個問題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卻也不曾迷茫。
或許是因為跟艱辛的成長歷程有關,或許跟自己外柔內剛的性格有關,也或許跟姥姥思想的熏陶有關。但不論與什么有關,我依然能保持著從內而外的微笑,充實的過好每一天。這對于我今天的人生之路來說,是受到的莫大的影響。
等到吃飽飯,起床,洗漱。再打開那兩扇木質的門一看:哇塞,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映入眼簾。門前的兩棵四季青,依然威武挺拔。綠色的枝葉與晶瑩的雪兒融為一體,好像“嘿嚯呀嚯”地背著心愛的媳婦。那雪兒美得如一個亭亭玉立的處女,讓人不忍心用一雙臭腳印子去踩壞她潔白的婚紗。她在冬季里,永遠是最美麗、最溫柔的新娘。
眨眼的功夫,約上鄰居三姐妹,打雪仗,堆雪人。那老二,矮個子,微胖,紅彤彤的臉,就數她最厲害了。我總會被她擲過來的雪球打得躲閃不及,以至于大呼小叫。等瘋累了,從屋檐下摘取一根根長長的冰柱,“嘣脆嘣脆”地嚼著,感覺比泉水還甘甜。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響,銀鈴般的笑聲也飄出了很遠很遠,小巧的嘴角毫不顧忌地上揚……
只要有陽光光顧的時候,就見李家的媳婦拿著針線納鞋底,一針一線,時不時將那口不太利索的針尖在頭發上摩挲幾下;王家的婆婆瞇著眼補著衣服,沒過一會兒線用完了,就讓旁邊的媳婦兒幫忙穿針引線;張家的爹爹叼著一支“圓球”或是“游泳”的煙,煙圈緩緩升起,伴著偶爾的咳嗽聲彌散在空氣之中……大家圍聚一起,辛苦了一年,都懶懶地享受著陽光暖暖的味道,就這樣一起度過了很多平淡卻快樂的時光。
那時的農村,方圓幾十里都沒有一條街。魚丸子,肉丸子,藕夾,藕丸子,都是姥姥自己做(當然還得條件好才能有這些好東西)。我們分工合作,姥姥掌廚,媽媽在灶下遞柴火,我呢,只負責品嘗各種味道,讓我這張酷似饞貓的嘴巴過足了隱!臘魚臘肉呢,都被姥姥在冬至的那一天腌制好,早早地掛在了堂屋兩側。讓我敬佩姥姥的是,一個農村里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太太,也沒見過世面,怎么就懂得那么多菜肴的做法,而且色、香、味一應俱全。現在這些菜在大酒店里都還有一席之地呢,真服了姥姥怎么會那么棒?
每到臘月二十幾,姥姥就會買回紅紙,蠟燭,香,還有門神。到三十的晚上,我就在紅紙上歪歪唧唧的寫幾個站不起身子的毛筆字,姥姥在冒著煙的爐子上糊弄著漿糊,貼上門去,就算是春聯了。沒想到以后的很多年,還能拿支笨拙的筆為鄰居效力,這讓我在那個村子里也“小有名氣”了。也因為這,成為姥姥自豪的原因之一,我心里也時常竊喜,像一只鳥兒在廣闊的天空中飛翔。
外面的冬天是刺骨的風,是冰冷的雨,是凝凍的霜。可小小的屋子里,這樣的臘月卻如春天般溫暖興旺……
“燕子,給你帶了些糍粑,給孩子們買了兩件牛奶。呵呵,農村也沒什么可帶的。你就別嫌棄啊!”聽到老師樸實的話,我仔細凝望著他顯得滄桑的面龐,溫暖如父的目光……頓時,心里一陣酸澀,淚涌了出來,竟然不敢再去端詳……
其實,老師,我好想說,見到了你們就如同我回到了故鄉。那條通往故鄉的路,一直蜿蜒在我記憶深處,始終不曾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