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夜里,我是枕著清音閣的水聲入夢的……
“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晉代詩人左思的詩句讓清音閣芳名遠揚,成為睡意朦朧時不經意間那聲輕喚,遠隔千里之外信箋上那一行耳語。穿越遠古悠遠的時光,清音閣下的雙橋真的可以連心嗎?倘若牛心石有知,黑水、白水是否歷經了前世五千次回眸,才換來今生不再擦肩而過。才換來今夜清音閣前“兩飛雙虹影,萬古一牛心”。
水的絲竹之音悠悠揚揚,入夢而來的竟然是暮鼓晨鐘里那一輪淺淺的月亮,悠游在忽隱忽現的云霧深處。月光下,依稀可見古典的女子從陳逸飛揮灑自如的畫筆下款款走來:齊眉的劉海,溫婉的淺笑,橫吹的短笛,一陣輕風飄起長發,手指芊芊撩到耳邊,裸露出戴在手腕邊那翡翠鐲子,涼沁沁一汪翠綠舒緩地蕩漾開來……這小橋流水間纖塵不染的女子,紅塵俗世中不可多見的模樣。而清音閣下淺唱低吟的水花,更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珍珠美玉。
從峨眉山二十六寺中最大的寺廟——報國寺出發,沿著無數善男信女一步一歇,一廟三叩首走過的山路拾級而上.腳下的石梯長滿歲月的苔痕,又被日復一日覆蓋上去的腳印磨出些許泛青的亮光。正是人間三月天,道路兩旁情竇初開的杜鵑花風一吹就嫵媚動人了,一團團一簇簇淺紫、淡粉、殷紅的花朵掩映在綠樹叢林之間,閃現在飛瀑流泉之上。
峨眉山與山西五臺山、浙江普陀山、安徽九華山并稱為中國佛教四大名山,因群峰中大峨、二峨、三峨、四峨幾大山峰相對如蛾眉而得名。橫空一句“峨眉天下秀”的美譽,牽動古今中外多少紛至沓來的腳步,聚焦五湖四海多少情深意切的目光。
如今,登峨眉山已有多種選擇。可以開車沿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可以搭乘旅游索道直達金頂附近;也可以坐人力滑竿借力上山;這些選擇無疑可以省略攀登過程的艱辛,直奔“一覽眾山小”的主題。無奈這些方便快捷的方式,總讓人聯想到娛樂圈一度熱鬧非凡的閃戀閃婚。仿佛斜靠在清音閣小橋流水邊讀一本蕩氣回腸的書,倘若你一口氣從封面直接翻到了封底,錯過了書頁間一波三折的情節,錯過了西廂里心旌搖蕩的篇章,錯過了閱讀時不經意間會心一笑,更錯過了合上書頁之后依然縈繞腦海那刻骨銘心的記憶。
每次上山,我依然會選擇最原始、最低碳的登山方式。第一天從山腳下報國寺出發,途經伏虎寺、雷音寺、純陽殿、神水閣、中峰寺、廣福寺、白龍寺、萬年寺,一路看山聽水。在每一座寺廟稍作停留,聽聽萬年寺裊裊梵音敲響耳鼓,摸摸峨眉山六大古寺中最古樸的紅墻,看看鑄造于宋代的鎮寺之寶——普賢菩薩騎六牙白象銅像。感動于跪倒在銅像前的善男信女,不妨也學著他們的樣子點一柱心香,把心事說給菩薩,把幸福平安托付給菩薩,帶著期盼帶著滿足腳步輕松飄然離去。這樣的行程,當天下午大約三四點鐘就可以停歇在清音閣了。
第二天,窗外的水聲會喚醒睡夢中的你早早起身,去趕赴山重水復處“一線天”的約會。走上棧道,看溪流在這里峰回路轉,看山道在這里曲徑通幽,看巨石舉起鋒利的斧頭劈開天空的流云,看疏藤密蔓樹梢葉尖露出藍天一線。走出峽谷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就叫“心底無私天地寬”。走出一線天之后,或許你會遇見峨眉山一千多只靈猴中的代表,他們與人類天生的親密。你想,倘若他們明白直立行走是種族進化的必然選擇,還會在路邊擺出人見人愛的俏皮模樣向游人索要餅干、蘋果嗎?
由清音閣上行六公里,站在海拔1120米云霧深處的“老者”名叫洪椿坪。洪椿坪上建有洪椿寺,洪椿寺大門左側密林中有棵紅椿樹,樹高三四丈,樹徑腰圍要幾個人才能合抱。這棵紅椿樹以1500多歲的高齡當之無愧成為長壽樹王。更為神奇的是,傳說這棵樹要等五百年才開一次花,五百年才結一次果。如此看來,人世間再長久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
多年以前讀梁實秋先生《槐園夢憶》,文中有這樣一段感悟:“人生如游山。年輕的男男女女攜著手兒登上高岡,沿途有無限的賞心樂事,興會淋漓,也可能得到一些挫沮,歧路彷徨,不過等到日云暮矣,互相扶持著走下山岡,卻正別有一番情趣……”
人生如游山,愛情亦如游山。兩個人在山腳下相遇,手牽著手走上山去,共同分擔一路上的風雨,哪怕前路會有崎嶇坎坷,哪怕會有身心勞累疲憊的日子。只要相互攙扶著登上浪漫愛情的金頂,就能看見人生最美的風景:云海、日出、佛光、圣燈。在“十里不同天”的時光深處,笑看白云悠悠伸手可及、花滿枝頭樹木參天、高山流水琴聲悠揚……
世間最完美的愛情無非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兩個人牽手走過花開花落的四季,走過艱辛坎坷的人生。亦如峨眉山金頂連心鎖的承諾:兩心相許,心手相牽,享受一份包容的美麗,直到生命以遠滄海桑田。
在《槐園夢憶》一文的結尾,
人生苦短,也許只有山水之間地老天荒的相依相守,耐得住歲月最仔細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