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了趟老家,又準備擠入喧囂的城市,跟祖父道別。祖父佝僂著身子,依然坐在四叔老屋門前,眼睛無神的望著前方田野山頭路上偶爾的行人,用香煙細數著寂寥。見到這一幕,不禁有一種酸楚,偌大的兩層小樓里就只有祖父孑然一人。兩年前,就在這棟小樓里,與祖父攜手幾十年的祖母離開了。
祖母在的時候,他們經常會因為一些生活的瑣事爭吵,我小時候還曾經為此深為擔心,生怕他們傷了和氣,后來明白,那只不過是幾十年相濡以沫生活的潤滑劑,絲毫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祖母剛去世時,祖父傷心至極,困苦一身都沒嘆氣的他,卻終日含淚,時常望著墻壁上的遺像,久久的站著。
我又何嘗不思念祖母,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回繞,她的處事言行還時刻引導著兒孫們,她所有的教育與模范行為我都銘記于心。
記得她在最困難的年代里,用自己的勤勞和智慧養育了四兄妹。聽父親說過,大集體的時候,祖母會在收獲的季節里到田土里拾谷麥穗,然后偷偷儲藏起來,這些谷麥穗便是困難時候一家的口糧之一。祖母沒有文化,但是思想卻很進步,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仍然讓其中兩個上了學。正是她的開明,后來我才有了一個做人民教師的父親和一個當家具老板的四叔。大伯和姑媽沒有上學,沒有獲得知識,但是祖母卻教了他們做人的道理,育人的效果讓現在許多教師都汗顏。
記得她用善良和寬容調和了鄰里關系。剛剛土地下放,人們的生活有了奔頭,然而,由于生活困難,時常會出現地里的菜“失蹤”的事,祖母很清楚是誰做的,但是她沒有追究,而是偶爾把菜主動送給那家,從此我家的菜地再也沒有無端減少過。正是這樣的處事方式,使得祖母在周圍的人緣都很好,也頗有號召力,使得我們家在當地名譽很好,在那個年代一個家的名譽是何其的重要。
記得她嚴厲而寬容的教導我。小時候和鄰居小朋友一起調皮,糟蹋了鄰居田里的莊稼,一向慈祥的祖母突然變得嚴肅,狠狠教訓了我,結果我離家出走到外婆家。當母親帶我回家的那一刻,祖母抱著我,不停的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該那么兇的教訓我,要是走丟了咋個辦。聽母親說,我走之后,一向堅強的祖母急的哭了,我知道,她流的是為孫兒擔心的淚,也是對孫兒的愛。這種嚴厲和愛的寬容讓我頓時明白了祖母教導的苦心,比任何說教都要深刻。
記得祖母的節約和“浪費”。祖母的節約有時候讓我們難以理解,生活富裕了,她仍然一個月只買幾次肉,有時候兒女們給她買好,她卻把肉儲存起來,同樣舍不得吃,還時常告訴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要懂得節儉??勺婺浮袄速M”起來也讓人吃驚,偶爾父母不在家,我便在她家吃飯,她總是把最好的拿出來,還會到市場上大量采購。祖母的節約與“浪費”實是分明。
祖母是這個家的主持人,操持著家里的大小事務、內外事務,沒有祖母的的勤勞和智慧,沒有祖母的嚴厲而慈祥,沒有祖母的節約和“浪費”,就沒有今天一家子的幸福和昌盛。
二零零八年是不幸的,祖母患上了不治之癥。她告訴我,她并不怕死,只是舍不得我們,舍不得這個她花了一生心血的家。她說,現在的生活多好,可惜我可能享不到這個福了。我知道,她是不想離開的,最后的治療是何其的痛苦,她都強忍著堅持,哪怕是多喝一口她覺得有營養的牛奶,她覺得也是有益的,盡管喝下去又會立刻吐出來,只是想要一點希望??珊萆仙n的吝嗇,祖母還是離開了我們。
直到現在,祖父都時刻念叨著,現在生活多好,可惜你婆不在了,說著眼里便泛起了淚花。
故鄉老家門前有一條小路,許多年來,小路一直是耕作的便道,從那一天起,小路又多了一個沉重的功能,它彎曲的延伸出思念的惆悵,思念的盡頭是一片荒涼之地。這里綠草繁茂,間隙的矗立著幾株滄桑的老樹,老樹旁是逝去的故人,我的祖母就在那一片最茂盛的青草下。
我從來不相信有極樂世界,但卻希望它是存在的,只是因為如果有另一個世界,祖母可以在那里看到我們一家人的幸福和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