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節的時候,我常常就會想起老家那口清清的石堰塘。堰塘不大,水倒是有點清澈,平靜的塘面就像是一面鏡子,我的阿婆就長眠在距離堰塘邊不遠的地方。
在我的記憶中,阿婆是一個樸實的鄉下婦女。個子不高,頭上挽著一個發髻,胸前永遠圍著一塊藍布圍腰。阿婆非常勤快,就像一只上足發條的陀螺,永遠圍著家和孩子們不停地旋轉。每天她要生火做飯、切煮豬食、洗衣服、做農活等。那時鄉下沒有天然氣和煤球,往往是土灶上燒柴草、竹竿、青岡柴等。有時火快熄滅了。阿婆就會瞇著小眼睛用竹子做的吹火筒使勁往灶里吹氣,好多次濃煙嗆得她直流眼淚。我很喜歡看阿婆燒火做飯,因為她做完飯菜后往往會變戲法似的從灶臺里掏出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我手拿著紅薯,吹著熱氣,大口大口香甜地吃著這難得的美食。阿婆慈愛地望著我,笑著說:“孩子慢點,別燙著啊!”鄉下規矩,女人是上不得桌子的,阿婆往往是等到一家大小都吃完飯才站著吃點剩下的飯菜。然后她就會馬不停蹄地煮豬食,再挪著小腳,費勁地提著豬食桶提到豬圈里。一邊看著豬兒們吃著豬食,一邊難得清閑地抽兩口廉價的紙煙。這是阿婆的習慣。抽完紙煙,阿婆又會提著木桶,帶著家人的臟衣服到石堰塘去洗。阿婆雖然吸煙,但是她每月有幾天吃素。吃素和勤快這也許是她比較長壽的重要原因。
阿婆很喜歡在石堰塘洗衣服,只見她站在塘邊的石頭上,先用洗衣粉(最開頭是用草木灰)均勻地涂抹在衣服上,再用木槌使勁捶打,一邊用力地在水中擺動衣服。好不容易洗完衣服,阿婆還會從衣襟里取出一把舊木梳,蘸著清清的塘水梳頭。阿婆的頭發一直清秀,直到去世時好像頭發都沒有怎么白。這也算是一個奇跡。據說當年阿婆是續弦,阿公的第一任老婆死了。一個人帶著一兒一女很忙,于是經人介紹認識了阿婆。據說相親那天,阿公正在石堰塘邊的山坡上砍青岡柴。他們一見雙方都比較滿意。后來阿婆又為阿公生了4個兒女,在那種缺吃少糧的年月將6個兒女撫養成人,可以想象阿公阿婆他們要付出多少艱辛。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就像壓在頭頂的大山,但是阿婆始終積極樂觀向上。據說當年父親教不齊學費,只好每次零星地交點角幣,分成幾次交。而且因為孩子們的衣服少,洗了衣服后趕不及穿,阿婆就在鐵鍋里細心地為父親們把衣服烘干。每當聽見父親深情地回憶這些往事時,我的淚就會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我的姑姑、五叔和爸爸都是通過讀師范學校,當上教師吃上了公家糧,只有我的幺叔還在鄉下種地。據說幺叔當年也在新疆當過兵,只是他匆匆從部隊回來急著回家結婚,而他的戰友后來好多都有單位。阿婆很同情鄉下的幺叔,無論爸爸、姑姑他們咋么勸說,她都會執拗地住在幺叔家,為他照看孩子、燒火、洗衣、喂豬。
在孫兒孫女一輩中,阿婆比較疼愛我。她雖然并不認識字,但是她深知窮苦人家孩子讀書學習的重要性。每當我在看書寫字的時候,她總是很欣慰地坐在旁邊,甚至還會無師自通般地說上幾句:“爹娘送你讀書,望你成才;少時不讀,老來無成;那時方悔,再讀不能!”我至今都無法理解沒讀過書的阿婆居然可以說出這樣文化含金量頗高的語句。我的成績一直不算太差,當年父親為了磨練我們,常常送我們到鄉下進行勞動鍛煉。每當看見年紀還小的我在水田里拖谷草、在石壩上曬谷子,阿婆雖然也會心疼,但是她認為這正是教育我好好讀書的好方式。在阿婆看來,窮人的孩子不讀書就只能在鄉下干農活,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于是我雖然頑皮,學習也沒有大哥刻苦,但是我們三兄妹都通過讀書跳出了農門。1995年,我還不到17歲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四川師范大學中文系。這讓阿婆非常高興!可惜我只讀了兩年還未畢業工作,我還來不及用我的工資表示一下心意,阿婆已經永遠離去,享年74歲。這一直是我心中說不出的傷痛。
也許是操勞了一生的阿婆真的累了,走的時候很安詳。按照生前遺愿,她埋在了石堰塘邊向陽的山坡上,周圍是一片茂密的青岡樹,也許在地下她還記得要燒柴火做飯。而在石堰塘的另一邊葬著阿公,周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他們隔著石堰塘深情地對望,永遠定格在他們當年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老家那口清清的石堰塘,默默地見證了阿婆和阿公的戀情,見證了阿婆幾十年來辛勤持家的艱辛,也見證了我兒時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