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天,北方也該是春天了,可這春,總沒有南國的春意來得那般濃烈,我的身邊,依然沒有看到遍地花兒五彩斑斕的芳菲和酴醾,也沒有觸摸到婆娑如影的碧綠婉約和一份溫潤。但還是在時而溫煦時而黯淡的陽光和空氣里分明嗅到了春的影子和味道。比如每日的通勤車穿梭與小城的街道中,兩旁僵硬而枯萎的樹木明顯的被一層鵝黃的素描浸染了,一日勝似一日舒展起來的枝椏上一層層含苞而出纖細柔軟的嫩芽或葉子,在習習的清風中,柳樹搖曳著婀娜的枝條。偶爾還有幾只燕子隱藏在樹木之間,若隱若現,伴著柔和的風聲低吟淺唱,春的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亮了。
小城落了兩場雨,這雨,來的真是時候,年后持續至今的旱情得到了很大的緩解。而我,都是在清晨,伴著細細簌簌的雨聲醒來的。依窗而立,安靜看著這霏霏的雨,淅瀝不止。眼眸間,小城的大街小巷,山洼角角,也被細密的雨絲滲入干燥很久的身軀,忽而的滋潤得濕漉漉的。空氣中一股子淡淡地散發出泥土的清香,迎面而來,整座小城在雨中悄悄靜歇了,仿若被滌蕩了繁雜的塵囂而安然。
久違的春雨落了整整一天,雨后初晴的小城,天空明澈似水。窗外,不遠處連綿不絕的秦嶺山脈在瓦藍瓦藍的天宇映襯下格外的輪廓清晰,山山水水溝溝壑壑掩在白云飄逸中,也許是在小城生活了近二十年了,對秦嶺的四時了如指掌,總覺得這千百年來沉淀下來的崇山峻嶺就像一位畫師伸出大手掌,在它的臉頰上一絲不茍地翻動著更迭而來的四季。再過不久,掌風之下,千山萬谷的樹葉,一定會齊刷刷地翻起錯落有致的綠浪來,蒼翠蔥郁婀娜飄逸,深淺相間,構成一幅絢麗的圖畫,很美的。
下班歸來,路過臥龍寺菜市場的時候,暮色四合,一抹斜陽懶懶散散的在頭頂爍爍生輝著,市場門口,眼見一弓著背的老婆婆用自家編制的竹籠子盛放了大抵兩斤左右的草莓,紅艷艷的。老婆婆看我在注視她的草莓,小心翼翼說:“姑娘,就剩這點了,雖說是大棚的,但沒沾膨大劑和催紅素,而且,種植在對面山坡上,向陽,糖分大,絕對好吃,你嘗嘗,好吃了,六塊帶走,早上買10塊呢,我急著回家看孫兒呢!”不由分說,便打開裝滿水的雪碧瓶子將一只草莓沖洗干凈,遞給我,那動作,輕輕的,那眼神,幾許期盼,特別是鬢角的幾縷銀發,被風兒吹過擋在皺紋密集的臉頰,眼底一絲絲的焦灼,好像告訴我,她的孫兒正在柴扉前仰著脖子等著她呢!
忽然之間就被老婆婆混沌而溫和的眼神打動了,不加遲疑的給老婆婆說,全要了,她汗涔涔的雙手抱起籠子,貼著從懷里一捧一捧往外輕輕倒草莓的樣子很專注。不知怎了,我盯著老婆婆的所有動作,心底升起莫名的感動和溫暖,那從嘴角溢出的滟滟紅色,仿若停靠在唇邊的記憶,遲遲不肯消隱。同時,伴有一種深深的糾結和甜蜜的酸楚一起涌上心頭。
告別老婆婆,提著草莓走在街邊,我不時回頭看老婆婆,此時,她正急急的穿越馬路。望著那越來越遠的背影,我的眼眸間有跌落而至的一種恍惚感,恍惚回到舊時光,回到那年的人間四月天,回到老屋的石凳前,奶奶著一襲藏青色的布衫,旁扣斜系,三寸金蓮的小腳裹在黑色尖腳布鞋里,一根桃木拐棍倚在門欄邊。夕陽的余輝透過門口那棵棗樹的枝枝丫丫斜射下來,明晃晃的橘黃的光圈背面,我墊著一大土塊小腳站在奶奶身后,用稚嫩的手,笨拙的給奶奶綰發髻。每每此時,奶奶總說:“丫兒的小手像綢子,給奶奶梳頭的時候,奶奶最舒坦了,丫兒喜歡吃草莓,等集市上有賣,奶奶一定給你買給你吃!”那個時侯,街道逢三六九有集市,奶奶會早早的在門口等候趕集的人,碰上合適的人,奶奶會解開布衫的最里層,取出一個裹了好幾層的粗布格子手絹,拿出自己平日里積攢的零花錢給人家,交代買草莓的事,偶爾,還可能給我頭上買一對花色皮筋。然后,奶奶會和我一起在棗樹下的石凳上靜靜等候。晌午時分,吃到草莓的饞香之極,戴上皮筋的愉悅之極,而想而知!我只記得,我會像蝴蝶似的繞著奶奶翩躚而舞,奶奶恣意的開懷,爽朗的笑聲,就這樣長久的停留在時光深處,烙在我的記憶里。
如今,又是人間四月天,又是草莓成熟的季節,然而,奶奶和我卻永不能再相見。三年之前的那個舊歷年,九旬的您終于沒有邁過爆竹聲聲的新歲門檻,長久的和我,和所有的親人,永遠失約了!只遺留給我的,除了漫長的思念,在每年的四月天,一如這春潮涌動瘋長。
如今,我依然記得那些貧窮而單調的日子里,我在您的掌心攫取的溫暖,我在您的懷里得到的歡顏,我還悉數珍藏,只是從此往后,那種懷念和留戀,再也找不到停靠的支點,我黯然了!
如今,我依然記得那些貧窮而單調的日子里,我在您的掌心攫取的溫暖,我在您的懷里得到的歡顏,我還悉數珍藏,只是從此往后,那種懷念和留戀,再也找不到停靠的支點,我黯然了!
在想著,或許,我還有大把的光陰可以描摹素年錦時;或許,我還有更多的責任去擔待許諾和兌現。然,每一個四月的花陌清明,我會和您站成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彼此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