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臘月,隨著年關臨近,一切寂寞蕭條的原野和悠閑冷清的農家像開了鍋一樣熱鬧沸騰起來。
殺年豬是一道喜慶的風景。無論吝嗇、貧窮和富有,鄉村的每一戶農家臘月里來總是要殺上頭過年豬的。殺了年豬,少說也要擺上過三五桌,一家一戶鄰里鄉親周圍朋友請到家里管吃管夠。有的人說是團聚一下輕易消除一年來彼此隔閡。有的人說是殺豬過年拜天拜地拜祖宗祭仙祭神祭老人。不過,鄉下人殺年豬多數是展示一年來的福運,又叫“看財喜”。年豬大,表示一年來主人家里五谷豐登招財進寶。相反則表示主人家里命走背運日漸敗落。鄉下人常有句罵人脊梁骨的話:叫你小子家里殺不起豬兒過年。可見得殺豬過年是農家小戶臘月里多么重大的事情。殺了年豬,請上幾桌客人吃“泡豬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聲笑談家事國事鄉間小事,張家長李家短東邊接了個乖媳婦兒西邊兩口子正鬧離婚什么的,“龍門陣”好一通亂擺,那是十分快意的。客人整飽了肚子,主人整足了面子,更是把鄉村整出好多年關熱鬧的氣氛。
打爆米花是一件大樂事。曾幾何時,臘月里幫人打爆米花是鄉下一種比較吃香的行業。工具很簡,一個火爐子、一個仿錘形的高壓鍋、一個大竹筐再加上一個大麻布口袋就成了全部家當。火爐子和高壓鍋的用途自然不用解說。竹筐和麻布口袋是用來捂爆米花的。師傅挑著工具走村上戶地吆喝著。每到一個農家院子,少不了圍上一大群人。家家戶戶都拿著玉米或稻米也有拿麥子的。師傅接受了加工米粒倒進高壓鍋,加上十幾粒糖精密閉嚴實。然后把鍋放在火爐子上煙熏火烤地折騰好一陣子,取出高壓鍋對著竹筐里的麻布口袋猛減壓,只聽轟的一聲爆響,爆米花成了,一麻布口袋都是。打爆米花也是很講究的。鄉下人也要拿此看看來年的吉兇禍福。如果打出來的爆米粉花成色好,說明百事吉利,主人家要給師傅喜錢的。如果加工后打不出爆米花而全是烤焦的米粒子,主人就當視著來年要走背時運,不但不給喜錢就連加工費都要免談。無論加工的成色好壞,打爆米花都是孩子們的快樂事兒。緊緊圍著師傅的火爐子看熱鬧,偶爾在地上撿幾粒爆出來的米花放在嘴里,前前后后追打戲鬧一番,年就一轉眼快快樂樂地來到了。
釀米酒也是鄉下人臘月里來必修的課題。糯米與粳米按一定比例配上,放在松木甄子里蒸熟,倒在一個大缸里,在中間弄個小洞,再倒上粬藥料拍上,一個星期聞到酒香味準能出缸。釀米酒說起來簡單,也是一個技術活,鄉下人也要在上面看看“財喜”。如果米酒出缸香味兒濃厚純正,來年豐收再望運氣通達。如果米酒釀爛了,一家人行事就要小心倍至。不過也有人家年年釀爛的。我家隔壁張三娘釀米酒就是如此。張三娘一生嫁了三回人家,老伴都早早死了。村里人都說張三娘手氣“毒”,釀不好一缸米酒犯了“克夫命”。鄰居釀米酒時,看都不讓她看一眼。看得出鄉下人對釀米酒過年也是當著件大事兒來辦的。
臘月年年而來,鄉村的臘月離我卻越來越遠。臘月里來,自己依然熱鬧而又忙碌著。檢查考核加評比,天天把腦殼埋在一堆堆的紙和電腦上,沒有吃年豬湯的熱鬧,沒有打爆米花的快樂,更沒有米酒飄香。只是偶爾走過街口看著一串串紅紅的燈籠和小攤上的臘肉,我才知道年又要來了。隨著年歲的增長時光的流逝和生活無情的擠壓,鄉村的臘月和鄉村的年事總在我心里厚重著濃烈著無邊地向往著。多想有機會放下心中的一切,還能走在鄉村臘月里喝著純正的米酒大塊地吃著年豬肉悠閑自得地咀著爆米花,輕松快樂地等待年如期而至。
只是,如今一切都在夢中。年還是在臘月里瞬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