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園其實不成為園,攏共不過巴掌那么大的一片桑樹林,靜靜地長在村里那條恬靜的小河畔。
那園子卻牽掛著祖母的心。桑園原是祖母嫁給祖父時帶自娘家的桑苗種,一根一根在小河邊上栽插而成的。隨著祖母的日漸衰老,父親的長大成人,那桑苗齊嶄嶄地長大成林。且長得挺拔,長得氣勢,長得生機盎然,心形的帶鋸齒邊的桑葉長的掛滿樹梢,葉片油亮油亮的,在陽光下閃動著青翠的光暈。
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時興養蠶。養蠶收繭,便有外村的男人和女人前來傳授經驗或收購蠶繭。我至今忘不了住我們家的那個女人的形象。她長有一個不高不矮的身胚,橢圓的臉龐棱角分明,長長的發梢夾著一只蝴蝶狀的發夾。她走起路來一擺一擺,全身都處于一種波浪起伏之中,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一種大家閨秀的清爽與灑脫。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總覺她有一種特別的美,那種美的味道,在村里的女孩子身上找不到,直到長大以后,我才明白對美的那種感覺。也許我對女人的美的感受就發端于此。
關于那個女人如何待人接物,怎樣說話對答,能夠干些啥,我已沒有記憶。也許那一切原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把一種故園沒有的東西超前嵌進了我的心靈,使我小小年紀便有了超越小村人的第一感受。
桑園是祖母、母親和我經常出入的樂園,那始終濕漉漉的林子,那無法一眼穿透的桑葉,簡直是一個水靈靈的世界。我每次走進桑園,都不忍離去,離去之后,又情不自禁地產生再來的欲望。
我不明白關于蠶的細節。我只知道她們圣潔得像素女般平靜而安寧,即使必須得填飽因為吐絲而嚴重空泛的肚皮,面對桑葉,她們也顯得那樣溫文爾雅。就象小河淌水般,一波一波汩汩不歇。我癡癡地站立在蠶房,耳旁直響起沙沙沙的咀嚼聲,那都是蠶們辛勤勞作而奏出的和弦嗎?
然而,我卻極怕蠶吐絲的場景,實在不忍心目睹那些灰白色蠕動著的生命,因為吐絲而必須經受腹內排山倒海般的折磨。它們姿態的優雅,從容的動作,平靜的勞動是那樣讓人無可挑剔,我卻怎么也無法把那團團如麻,絲絲如索的絲和那肉團般的蠶聯系起來,更無法聯想那“羅綺”與蠶繭的必然。
未等到我除卻心中的驚惶,桑園卻出事了。那個外村來的嬌美女人在桑園里神秘消失了。據說,那天清晨她穿紅披綠進了桑園,說要為幼蠶選一些露水桑葉。可直到晚上,也不見她的影子,隨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村里那個名叫太克的老光棍。曾有人看見桑園畔的小河停著一只小船,后來那只小船也消失了。
桑園還是桑園,孤零零地長在小河畔,自那個外來女人從桑園消失后,去那里的人便日漸稀少,連祖母、母親也很少去。
桑園開始變得荒蕪起來,萋萋雜草滋長得比桑葉還茂盛,還猛烈,還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