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我躺在床上使勁地用手按著因沒有一粒食物可消化而蠕動得有些粗野的胃,苦熬中努力催促自己快些進入夢鄉,最終卻被一陣貓叫聲攪得睡意全無。我知道,準是鄰居那只該死的貓又在偷食家里的臘肉了。胃再一次被那一串串黑乎乎的尤物死死地糾纏著,蠕動得更加狂野了。我用腳猛地蹬了一下,衫木棒棒兒綁成的三叉床便嘎嘎作響,眼前有關臘肉的影子始終揮之不去。
這一切并非年少的我嘴饞。在那些柴米油鹽一日三餐都過得緊巴巴的年月,肉作為農家小戶的鎮家之寶,就連大人也是絕少有口福的。臘肉更是如此。鄉下農家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熬過一年的日月星晨,只有歲末年頭,一個生產隊十幾戶或幾十戶人家才能分得到一頭把幾頭肥豬肉。勤勞節約又樸實無華的鄉下群眾就是會過日子。他們把分來的豬肉做成腌漬品掛在灶頭上方,自己一般是很少吃的,煙熏火烤一番,要等到過年過節抑或貴客臨門才取下來,款待親朋好友。那時候,臘肉在農戶生活中的位置是可想而知的。走門串戶登門拜客,如果有人請你吃上一頓臘肉,見得主人家起碼把你從頭上看到了腳下。那股子被人視為貴客的高興勁兒不壓于中了頭彩。
有一件事兒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那時父親干著生產隊的隊長,雖然是兵頭將尾最小的“官”兒,可家里常是人來人往。有一天,幾個鄰居見我家里抬石頭安修豬圈,便主動上門幫忙。父親在十分高興之余卻脫口放了一炮:今天大家看得起我來幫忙,干活兒算你們的,臘肉算我的,包管個夠。話音未落,眾人便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抬石頭的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
父親走回家,站在灶頭上,把家里的幾塊臘肉一塊一塊翻來覆去地查看著,哪塊瘦些,哪塊肥些,自言自語地折騰了一番,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取下一塊不大不小不肥不瘦的煮了。
午飯時,只有父親一人陪著鄰居朋友坐在桌邊,用筷子禮節性地朝桌子中央那個裝著臘肉的大粗碗指了指,說了聲隨便吃。父親的筷子并沒有夾肉就縮了回來。幾個鄰居卻開始了狼吞虎咽。一陣風卷殘云之后,大粗碗直見了底兒。父親鼓了鼓嘴,轉過身朝母親使了個眼色。母親便轉身將鍋里的另一半截臘肉也切了,端上桌子。我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熱鬧,只等到他們幾個吃罷收碗,猛串上桌,卻只有一小塊兒巴著碗底底。
鄰居走后,我看見父親像被電擊了一般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嘴里咂咂咂地叨叨著:天,天啊天、、、、、、我完全明白父親的意思。那年月,對于一個農家小戶講來,為付出一塊臘肉心痛半天是最普通不過的事兒了。
時光飛逝,日月流水。當我帶著一半酸澀一半好笑的心態寫下這些文字時,也正是鄉下家家戶戶忙著殺年豬腌臘肉的日子。如今,在鄉下的年關殺年豬請吃“泡豬湯”是家家戶戶都要辦的事兒,腌臘肉請頓客也太平常了。可是,隨著生活的改善,而那些與臘肉有關的故事卻一直行走在我的記憶之中。它是自己人生的一筆財富,讓我在悲與喜的每一個節骨眼兒上都能看得到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