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村里的路是一條泥巴鋪就的土路,曲曲彎彎迂迥盤旋,象一截羊肚內的盤腸,若有若無于巒崗丘壑間。
路的盡頭連接山村縱深處,卻有一段筆直的石板路,全是用青綿石開成的石條砌成的,總長約一公里,被村人稱為青石板路,那是代表小村人形象,讓村人們引為驕傲的一段“官道”。
我的最初記憶便是從青石板路開始的。那個時候,祖父已垂垂老矣,而我也到了應該自立行走,開始人生起步的階段。長長的青石板路,便成了我們祖孫倆一老一少散步、習步的場所。
祖父把我領到石板路上一丟,但開始顧自吧嗒起煙袋,其余的便任由我動作了。祖父一生奉行人生的路要靠自己行走的宗旨。就因為這條準則,我在那條路上不知摔了幾百上千個跟斗,最終摔掉了兩顆皎美的門牙,這些都是后來父親告訴我的。有關我剛學走路的那些細節,已被祖父帶進了棺材。
我忘不了青石板路的記憶,是因為我11歲那年,面對一個女人提出的問題。那個女人,是明叔家的大媳婦,一個有些瘋顛的女人。
“青石板路為啥只鋪在村子最里邊,不通向村外?”那個女人問我這些話時,神情很古怪。我記得她的兩耳披肩長發散亂,柔順地耷拉在肩上,當我要看清她的面容時,她已飛快地扭頭腦袋,甩動著長發,急急地遁入路旁的蘆葦叢里。跳動在我面前的只是嗡嗡胡亂飛舞的一只蝴蝶,以及它振動翅膀時傳出的一絲氣息。
當我收回追逐的目光,注目那翩翩起舞的蝴蝶時,幾乎被那閃動的翅膀驚呆了。那個女人質問的話題,競刀砍斧削般嵌在那蝴蝶扇動著的翅膀里,忽明忽暗,冷冷凝固成一幅如琥如珀的畫卷。
我呆呆地站立著,幼稚的腦袋根本無法承受那破空而問的雷霆之震。那飛翔著的蝴蝶的翅膀,雖然無法發出任何聲響,卻從此烙此在了我記憶里。那些恪印般的情節,多少年后仍清晰透明,冷漠且頑固地活在我的記憶里……
把我從呆頭呆腦中攆回現實的是我的祖父。祖父是怎樣出現的,我不知曉,只知道他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擰著我冷冰的額頭。不要胡思亂想了,回家去吧。祖父慈祥而嚴厲的聲音引領著我神不守舍離開那段青石板路,慢慢地向家走去。
可我的記憶直拗地告訴我,那個向我提問的女人活生生地存在著,那幕場景也并非祖父的一句喝當頭棒可以驅散的。
而今,村人早已不再走那條泥濘村道了,也很少有人去到青石板路游玩了。一條玉帶般寬闊的公路已修進了村子,那道路平坦。筆直。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