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初，天大旱，塘庫涸，溪河斷，田裂而禾不得插，民飲亦難得也。吾在校攻讀，飲食無憂。得數次家書，均言無事不必還鄉，甚異。
至麥收季節，吾心耿耿，得假急歸。于路運白菜者眾，皆為農人。壯者擔，弱者馱，男女老少盡有之。觀其面，郁而神乏，步履遲緩略顫。行其向，漸遠城，方知為購。
忽一媼跌跤，菜傾，低吟之。吾急往扶起，拾菜復盈其筐。詢其籍，乃瀘縣，此去十五里。因可同行數里，故而代勞之。
吾曰：為宴乎？媼曰：“非也，當粟?！蔽嵩唬贺M可當粟？今麥熟，還慮無粟？媼曰：“暫有，而他日無。今必以菜為粟，貯麥以待來日?！蔽嵩唬核樟碛兴@，何慮及過遠？媼曰：“今旱甚，禾無插，他日何來谷米，生計必窘也。瀘州臨江之平壩，土地肥沃，依水而蔬茁，故往購之。若非如此，他日無備，饑荒不得度矣?！蔽嵩唬汉尾豢购?？媼曰：“吾地距近水者唯沱江，然亦六七里，遠水豈解近渴，無奈矣。”未幾，又詢：年高豈宜遠行，此役甚苦。媼曰：“兒輩隊里出工，不得分身。”至歧路，復送數里乃歸。
至家，視菜積墻下，乃吾兄前日擔回，吾已知其故而未細詢。時晚餐已熟，麥麩拌菜，難咽極也。然舉目巡視，慈母默食之，兄嫂默食之，瘦弱小侄亦默食之，均無難咽之狀。吾陡然心悲，眼眶盈淚。母溫言慰曰：“告汝勿回，乃家中食劣。暫將就，待明日煮米?！蔽嵫约揖澈喂嗜绱?，兄曰：“旱禍也，不如此又何耶？”
餐畢，尋一僻處，暗自傷悲。入夜，憂悶而寢。久也，忽聞霹靂動地，見窗外電光閃射，風狂雨驟，喧之無常。喜而出望，但見空中百龍飛騰，云層成五彩奪目。龍噴泉成雨，雨如柱立。吾狂呼：此乃神靈賜福也！
忽一玄丸由小漸大從天而降，至吾前，乃一長袍異裝之人，青髯飄動，頗具道骨仙風。笑曰：“吾乃天神，今雨，功于人矣。”吾不解，神曰：“九霄之仙，亦須飲水。而水從地來，化汽而升，供吾等受用。忽一刻不見，眾惑。吾奉命下巡，見有赤層相隔，汽升遇阻。乃繞道于地，遇一持槍者蹲路而愁。詢其故，彼曰：‘半歲無雨，民生艱矣。吾制槍，仰天而射，彈炸于空，閃赤光，光照之處，竟成紅層。紅層相隔，汽不復升，當積云為雨。然事已十數日，卻未見雨，不解。續此，民生堪悲，故愁矣。’赤層之成乃此人所為，吾亦感懷不已。然人間旱象半歲，而赤層既成卻杳無雨蹤，必有異故。乃登天巡于赤層之下，遇一赤須巨漢行于云中，大食其云，云盡食而何來雨焉？此為旱魔，吾以法捕之，監于地府。然赤層仍積，汽仍受阻，須以水自上而下，方可毀之。是故邀各海蛟龍，齊聚九霄，噴泉而擊，合云而下，故有傾盆之雨。若非射彈之人，則無赤層，吾亦不至而任旱魔猖獗，自然無雨可降。故此雨乃人之功矣?！蔽嵝廊辉唬汉挡粡秃酰可裨唬骸澳Хǎ狄啾M，民生久樂也?！彼烊ァ?o:p style="FONT-FAMILY: ">
吾復視天上，龍漸去，雨趨微，須臾大晴，繼而滿天盡赤。一巨漢躍于當空，身赤面黑，毛發盡散，俯身嚎曰：“吾乃旱魔之弟旱怪也，今兄遇難，乃為世人告發所致，大報此仇，宜在即刻！”復謂吾曰：“吾竊覷之，汝與神語，必有害于吾兄，待吾焚世，復食汝矣！”乃口吐烈火，大地頓燃。但聞煙火之中，畜嘶人號。未幾，地禿而赤，生機盡絕。旱怪至吾前，狂笑不已，曰：“吾餒甚，先以汝解饑。”乃執吾于手，望巨口扔去。視其內，烈焰翻卷，巨怪無情，猛然咀嚼，欲惡食之，吾不禁大駭而呼。然恍惚中，伸手撫之，乃于榻上，知其為夢。
所遇所夢，悲恨俱生，令睡意頓消。又突發奇想：若夢想成真，果有赤層鋪天，晴雨由人，民生皆樂，豈不美哉？
乃起而挑燈，奮筆以寄情。
（注：己未年即1978年，此文寫于當年，現改之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