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漸凍人”的自述
時間上溯到1980年,那年我十五歲,高中一年級學生。有個同學說他會看手相,我便抬起左手遞到他面前,奇怪的現象就在此時發生了,我和我的同學都發現我的手掌托部肌肉輕微的顫動!大家覺得奇怪,好幾個同學不由自主地抬起自己的手觀察了半天,他們同樣的部位卻紋絲不動。我當時只是覺得好奇,接下來相當一段時間,我時不時抬起自己的雙掌觀察,發現雙手的肌肉都有偶爾顫動的情況,但不看卻感覺不出來。
開始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我依然打籃球、打乒乓、玩單雙杠,毫不在意這種顫動會是什么信號。
不久后,我發現一個問題,用小指頭掏耳朵使不上力了!回家告訴父母,父母親抓著我的手看看,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樣來,父親隨口說了句“沒啥事,多鍛煉鍛煉就好了。”于是我也沒放在心上。也難怪,我生長在川南邊陲赤水河畔的大山區里,那年代物質生活還非常貧乏,醫療條件自然也不好,不是父母不關心我,一是沒條件,二是沒那種意識。
81年高考,我算是個幸運兒,以應屆高中畢業生資格考取了一個省屬中專——四川省供銷學校,那年代就算端上“鐵飯碗”了。入校以后,學校安排體檢,我高考畢業時體檢沒有發現問題,但商業類學校因為要打算盤,所以對手專門檢查,體檢醫生說:你這雙手有一點問題。班主任老師看了體檢表,也抓著我的手看了看,說:假期中回去找醫生好好看看。幸好第一學期剛結束,我的珠算就達到了畢業要求——我的父親是老算數教師,早在小學五年級,我就把珠算的加減乘除敲得滾瓜爛熟了。
寒假回家,家里帶我去找了一個當地很有名氣的中醫。中醫說:看這樣子是風濕,先開點藥瞧瞧,這東西有點頑固,要堅持哦。于是給我開了一個中藥方子,說需要吃25付(劑)。我當然堅持不懈地一劑一劑吃下去,開學回到學校里,把情況給班主任老師說了,于是她每天把家里的廚房給我開著等我熬藥。一轉眼吃了20多劑,一個成都同學打趣我說:你這樣子就叫好了啊,瞧你那兩個指頭軟綿綿的。其實,那時候我的兩個虎口肌肉已經萎縮了,學校里考體育,有一個項目是引體向上,我那時已經上不了單杠,體育老師讓我改投籃球計算成績。那時,我提上一、二十斤東西已經很吃力了。
1983年我中專畢業分配了工作,自己對這雙手始終懷著心病,剛參加工作才三個月,就給單位請了假,由我大哥陪同到瀘州醫學院診治。
那時的瀘州醫學院附屬醫院也還比較簡陋,設備也沒幾臺,估計當時還無法做肌電圖之類的東西。看病的人很多,我掛了號,排了很久的隊也沒看上。后來還是大哥遇見了熟人,通了點關系,終于到神經內科看了,先是給頸椎照了片,然后醫生用針扎我的手掌、手臂、肩胛、背部肌肉,問有沒有痛覺;其后又倒了盆熱水,讓我把手放進去,提著開水逐漸加溫,測試我對溫度的感覺。最后醫生告訴說:患病部位已經上升到肩胛周圍,患處表層痛覺消失、溫覺遲鈍、觸覺正常,結論:脊髓空洞癥。醫生說:這種病目前沒有有效的療法,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八年,肯定殘廢人一個。緊接著給我開了一些維生素,和現在比起來不算多,就那年代,也就是二、三十元錢的藥。
我回到了單位上,給領導回報了診治情況,領導也沒說什么,反正我的工作主要是搜集數據,做做報表,搞搞分析,沒有重體力勞動。單位同仁們私下里說:年紀輕輕的,可惜了。
我自己到新華書店翻閱醫學書籍,翻到脊髓空洞癥那一段,書上說這個病很容易誤診。
抱著一種僥幸心理,1984年8月,我再次請假,由三哥陪同到了重慶三軍醫大新橋醫院。
我在新橋醫院住了十天,按照醫生的安排例行檢查,我的雙上肢虎口和上臂肌肉已經明顯萎縮,左腿比右腿細一公分。接著抽脊髓化驗,我的脊髓是正常的!再做肌電圖,結論出來了:運動神經元病。
又是一個新名詞。三哥追著醫生問,這個病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病,有沒有辦法治療。醫生非常平靜地說:這個病目前沒有辦法治療,但他現在還不會危及你的生命。會不會殘廢?三哥打破砂鍋問到底。醫生依然是那么平靜地回答:這個病會向上蔓延,最后呼吸道也會麻木,但就算手腳萎縮得象一根藤子了,還是吃得飯,走得路。我離開重慶時,醫生也給我開了一些藥,和瀘州診斷成“脊髓空洞癥”的藥差不多,肌肉注射維生素B1、B12,口服維C、維E等等,說是可以延緩病情,其實是“安慰藥”。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醫生給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但我必須的感謝他,他用了他可能做到的最好的療法:信心治療。至今我還記得,這個醫生名叫史忠。
我仍然跑到新華書店,希望能了解到這個病真實的含義。很奇怪的是,我翻閱了醫學類的所有可能涉及這類病的書,竟然沒有找到這個病的任何資料。
我當時的單位所在地醫院有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醫生,衛校畢業,由于愛學習、肯鉆研,分配工作僅兩年時間就名聲大噪。回來以后,我把重慶診斷的情況給他說了,他對我說:只要不是脊髓的問題,就沒那么可怕。以后一年多時間,他一直免費給我進行針灸治療,我至今手上不少瘢痕,就是當時針灸留下的“灸瘡”。還給我配了一劑中藥,他告訴我說是“補陽還五湯”套上“當歸四逆湯”(藥費可的我自己掏,當時單位上給我報50%,那一年多里,那幾個微薄的工資全泡到藥罐子里了)。多么好的醫生啊,他的名字叫倪平,這里我還得向他說一聲:多謝了。
打針吃藥一年多,倪醫生調了,我吃藥也吃傷了;肌肉注射維生素B1、B12,時間長了屁股鬧意氣,針扎不進去。從那以后,我就沒有再為這雙傷神的手用藥了。
反正已經沒有了復原的希望。我反而放開了,我想,只要不危及生命,我就能干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人生下來就是這樣子,那不就是正常現象了?!思想一放開,一切包袱頃刻間蕩然無存,我不拘一格的性格就這樣形成了。
1985年我報考了四川省干部函授學院,那兩年國家正大力清理函大、電大、夜大,清理到最后四川干函院成了國家唯一承認學歷的函授學院。我是首屆學員,學院里要求非常嚴格,我記得剛入院時學院就讀的有17000多人,畢業時僅剩下不足5000,淘汰率高達70%。到1988年畢業,我被評為全省“首屆優秀畢業學員”。工作能力快速提升,工作成績也越來越突出。
1992年,我調進國家名酒廠——郎酒廠,就任銷售公司辦公室主任一職,后又擔任核算科長和儲運科長,連年評為優秀工作者和優秀管理人員。2002年離開郎酒以后,舉家搬到了瀘州,成為了一個自由撰稿人,協助瀘州市作家協會的工作,多次評為優秀組織工作者。
這許多年來我是以一個健康人的姿態生活的,但不能不承認我的生活習慣大異于常人。
第一個大異之處是酒。大量飲酒是1985年開始的,起因是醫生告訴我說,酒可以舒筋活血,你可適當喝點酒。結果越喝越兇,原因是我喝酒從來不會感覺頭痛,許多時候不知不覺就喝高了,喝醉是常有的事。很離奇的是,早幾年,酒喝高了濃痰特多,大概是那時候喝的大多是低檔酒,品質不怎么好,傷肺。進了郎酒廠,負責銷售公司辦公室工作,每天要接待不少南來北往的客人,酒肯定喝得不少,只是喝的都是國家級的名優酒。直到1994年,我才突然發現,濃痰很少了!
第二個大異之處是辣椒。四川人吃辣椒全國馳名,川南尤其厲害,而我的家鄉更稱翹楚,而我,則是家鄉的“辣椒王”。這么多年來,我沒有遇到過吃辣椒比我厲害的人物,1998年到云南看世博會,云南的那種“小米辣”,同行的人吃一個辣得淚水長流,我一口氣吃下去10來個。
第三個大異之處是肥肉。大概小時候被每個月一斤肉的計劃饞得太苦,參加工作之后一直不忌口,尤其喜歡肥肉。我們那地方有一種吃法叫“團(音tuo,二聲)子肉”,把肥肉切成團子,和蘿卜一起燉了,蘸上辣椒吃。92年我鬧了一個笑話:那時我還是個單身漢,和三哥一起開生活。那天早上三哥去買了兩斤半二刀肉,回去燉了一鍋,偏偏有朋友找他有事,剛燉上他就出去了。中午我回去,那一鍋“團子肉”燉得恰到好處,我一個人吃得那個美喲,當真是嘴角流油。下午三哥和他的朋友回來,說是燉了一鍋團子肉,邀請朋友共進晚餐,沒想到鍋里除了蘿卜和湯,肉是一團也沒有了,這件事很長時間成為三哥和朋友們的笑談。奇怪的是,我吃肥肉可以每天吃,每餐吃,既不鬧肚子,更不會感到“悶油”。
第四個大異之處是冰水,這應該是從92年安了家,自己有冰箱之后開始的。用礦泉水瓶子把水裝了,放進冷凍室里,凍成冰,再慢慢化開了喝,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我愛吃的東西大都是高熱能的,特別是酒喝高了,一覺醒來肚子里好象燃著一團火,這時,打開一瓶還沒有完全化開的冰水灌下去,一股涼意從喉頭直達心頭,那個爽喲,給個神仙也不換。
我的胃口一直很好,二十歲上下時,一餐吃個一斤面條或八兩米飯那是常事。就是現在,兩天不喝酒,一餐對付個半斤米飯沒問題。
我的這樣的生活方式讓知情的朋友瞠目結舌,他們說,像我這樣干,要么鬧肚子,要么胃絞痛。一個朋友說我:那個胃子簡直就是個回收站,只管往里面裝,天生的口福。
我就這樣充實快樂地生活著,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吃自己想吃的東西,還交了不少朋友,談詩說文,讀經論道。早已把什么“運動神經元病”丟到了九霄云外。
當然,干不到的事情我不會勉強自己。如果有不知情的要請我幫忙干啥重活,我會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對不起,我的手有一點小小的毛病,我另外幫你叫人。
2008年,一個朋友無意中問起:你這雙手是得的啥病?我說:運動神經元病。朋友說:沒聽說過。我說:這么多年了,我也沒有碰上過得這種病的第二個人。我忽然靈光一閃:網上肯定有。我的朋友和我一起來到電腦面前,這一搜索,朋友嚇了一大跳,我更嚇了一大跳。
百度詞條里是這樣描述的:“……運動神經元病與癌癥、艾滋病其名。只要患了這種病,先是肌肉萎縮,最后在病人有意識的情況下因無力呼吸而死。所以這種病人也叫“漸凍人”。一般患者生命周期只有2——5年。
………
“本病病因至今不明,尚無有效的治療方法,西醫唯一緩解的用藥是‘利魯唑’……。 雖經許多研究,提出過慢病毒感染、免疫功能異常、遺傳因素、重金屬中毒、營養代謝障礙以及環境等因素致病的假說,但均未被證實。
“……患者到最后神志依然清晰,但全身象被凍僵一樣無法活動,最后因無力呼吸而死亡……。
“世界衛生組織特將每年6月21日確定為‘運動神經元病日’,呼吁社會各界更多地關愛這類患者……。”
更多資料顯示:世界衛生組織公布的當今五大絕癥;1、運動神經元病,2、癌癥,3、艾滋病,4、白血病,5、類風濕。運動神經元病的發病率可達十萬分之四、五。前不久網上有一個專題“中國二十萬‘漸凍人’,目睹自己的死亡全程”,更指出“漸凍人癥”患者的平均壽命只有3年!
被稱為繼愛因斯坦之后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時間簡史》的作者霍金患的就是這個病!他現在已基本不能動彈。
啊,我是當今世界頭號絕癥的患者!我是一個“漸凍人”!我是一個等待著目睹自己死亡全程的人!我是一個已經“應該”死過十次的人!
不,我忽然發現:自己正在創造一個奇跡!我必須感謝當時了解我病情的所有醫生,包括三軍醫大的史忠老師,包括我的朋友倪平……是他們在我的內心里埋下了藐視這世界頭號絕癥的種子!是他們是我得到了延續生命的信心!!當然,我也慶幸當時到新華書店沒有找到這一類的書,因為當時的我肯定接受不了這樣無情甚至殘酷的信息。
我想告訴那些“漸凍人”朋友們,我看到有報道文章說,病情發展到一定時候,你們身上的肌肉會跳個不停。其實,我的肌肉也偶爾跳動,但間隔時間很長,有時候一天跳五六次,有時候幾天也沒有感覺。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我沒在意,而“不在意”恰恰可能是我的病情得以扼制的主要原因。我想要說的是,讓人“恐懼”可能才是該病致命的最大的殺手锏,所謂“三年”的平均數肯定和這個有關。其實,以我的親身經歷而言,只要有信心,“漸凍人癥”并不那么可怕!
現在,已經三十年了,我已經肯定無所畏懼。自1985年開始,我過的就是一個健康人的生活,現在,我的這種生活必將繼續下去。霍金先生現在也還頑強地活著,他已經和這個頑癥抗爭了四十多年!我在祝愿他更加長壽的同時,我也有信心在與“漸凍人癥”的較量中和他一較短長。
我之所以把我的經歷寫下來,是希望能幫助那些被這個惡疾困擾的朋友們,幫助他們樹立信心,幫助他們勇敢地面對生活。為了患者和醫者都能從中獲取真正有價值的信息,我保證上述的全部內容完全真實,絕無虛構成分。如果我的經歷真能對那些朋友們能有所啟迪,那就是本人最大的快樂,那就是本文最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