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慢慢地升起來,山村的夜晚整個兒變得晴朗、空靈。獨自坐在川南山區的小鎮寂靜的空間里享受著這一輪皎潔的秋月,時近中秋,思緒也隨之飄然而憂傷起來。
這里并不陌生,我的三年中學時光就是在此度過的。記得那時候教我們語文的老師是位女的。她最拿手的便是講解古典詩詞。大概算是課余愛好罷,我們一幫喜歡語文的學生總愛從課本之外的書上找一些詩詞求教于她。常常被她引著進入詩詞的意境中無限地拓展著自己的思維和情感空間,樂此不疲。
至今讓自己銘記的那個晚上,當我輕輕敲開那扇半掩的門時,她正斜倚窗前,望著天空中那一輪圓月,呆呆的。屋里那張桌子上放著一個男人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我知道,那位男人是她的亡夫。一年前于一次車禍中不幸去了。屋子靜得讓人感到有些冷。我捏了捏手中的書,輕聲咳了咳說,老師,我有首詞想讓你給我講講。
哦,拿過來吧。她仍就望著窗外。
我走過去,拿出手里的宋詞三百首,翻到蘇軾的那首《水調歌頭》遞過去。她慢慢地轉過身,看了看詞,頭擺了擺,終就沒說什么,便一詞一句地講了起來。她用心地講著。隨著講解的深入,我第一次看見那張平日里慈祥可親的臉上布滿哀傷。當她講到“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句時,淚水竟然迷失了她的雙眼。回到宿舍的床上,這一幕久久地在我眼前浮現。對詞的大意,我依然蒙蒙朧朧的,當然更蒙朧的,就是老師為什么要淚如泉涌呢?不過是首較好的詞嘛,白紙黑字的沒什么大不了。至于詞的最后那句,還是句表達祝福的話嘛,為什么會勾起她無盡的傷心呢?這些疑問一直在我心底深處埋藏了好多個年頭。
在長江沿岸的另一個城市的學校里,那個離開家鄉離開父母的第一個中秋的夜,也是一輪明月。同學們都出去了。我靜靜地趟在床上,望著窗外如水的月光,寂寞與孤獨瞬間爬上心來,隱隱約約中耳邊響起了一位老者的吟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不是那首《水調歌頭》嗎?緊接著又傳來李清照的: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還有張若虛的: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隨月華流照君、、、、、、吟唱聲忽遠忽近,此起彼復,若有若無,時而在林間黑影處,時而又在回廊黑暗的角落里,時而在城市夜空中徘徊。穿過月光順著歌聲來處望去,模糊中眼前出現了那樣的場景:夜深了,屋外月華如水,屋里母親正用她那瘦小的身體吃力地把一大筐豬草倒進那口大鐵鍋里。父親正把一根柴火送進灶堂。不知是月光還是火光的映照下,二老兩額的白發清晰可見,而桌上那封打開的月餅還完好未動、、、、、、
就在那時,我恍然領悟了當年那位老師的傷悲,也深刻地體會了一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意境。詩人不就是巧借月光給朋友、親人、愛人寄去一份思念、一份祝福、一份愛嗎?
秋夜有些微涼的風輕輕把我從萬千思緒中拉回現實。此刻,在這一方小鎮,在這個滿地月光的夜晚,因為工作而不得不隔著親人和朋友,望月,望鄉關,望過去和未來,穿越時間和空間,這輪圓月還會是舊時的那輪嗎?我想,此時此景,能傳遞我最真最誠祝福的信物,也只有月光了。那些與我有關的親愛的人兒,順著窗外桂子的花香,就讓我寄一縷細如嬋娟的月光給你,好嗎?
獨望窗臺,轉眼間,小鎮之上,我眼前的月色便更多加美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