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區分水嶺,一個距離瀘州市城區30公里的偏僻山鄉,在社會價值取向日益功利化,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盛行的今天,每年吸引著全國、各省市的電視、報刊等新聞媒體趨之若鶩,數以萬計的游客紛至沓來,她有何特別,魅力何在?
文化分水
逶迤磅礴數十里的烏蒙山余脈如巨龍之尾在這里隨意一掃,便將四川盆地與云貴兩省劃分開來。同時被分隔的還有兩江,一條是聞名世界的長江,一條是以盛產美酒著稱的赤水河。分水嶺由是得名。在交通欠發達的年代,江陽區分水嶺鄉是瀘州到云貴兩省運輸茶、鹽、油紙傘等物的茶馬古道。特殊的地理位置,特定的歷時使命,繁衍了分水嶺獨特的文化。
古意香樟
標簽:1000余年樹齡的珍稀古樹“香樟王”,直徑達2米多。
外界早已熟知,油紙傘是分水嶺鄉的“王牌”標志。從酒香裊裊的酒城瀘州出發,經瀘合路分岔,沿著蜿蜒的鄉村水泥路,穿過禾黍青蔥的一個個丘陵,來到分水嶺鄉場口,方才驚嘆這是一個香樟覆蓋的綠色小鎮。六月盛夏,一棵棵綠蔭如蓋、婆娑紛披的古香樟,在分水嶺街高低錯落、現代與古代交匯的房舍間巍然而立,家家戶戶開門見樹,人倚樹居,樹與人親,鳥鳴破窗,禾田櫛比,遠山如黛,恍若生活在石濤的山水畫中,靜穆而恬淡。
在分水嶺人的指引下,隨老街曲巷逶迤上行到上場口,可謁見傳說有1000年樹齡的香樟古樹——“香樟王”。香樟王果然名不虛傳,壯碩的樹干需8個成年人連手方能合圍。
品著蓋碗茶,打著分水大貳(分水嶺生產的紙牌),茶館里的老人你三言我兩語地擺起了“香樟王”的龍門陣。傳說在古時候,分水嶺老街僅僅是一條瀘州通往赤水的茶馬古道。古道旁有戶張姓人家開的幺店子,供途經的人喝茶、歇腳、吃點心。幺店子的老板為人誠厚,對一個云游老道施以茶飯。云游老道說:這座分水山像一條船,缺一根桅桿,如果有了這根桅桿,這片地區將會發達興旺。為答謝店老板,于是老道在幺店子旁邊種下香樟小樹。歷經數十年,香樟長成大樹,店老板已發跡富有。沿著這條茶馬古道,各行商人云集而來,將這段古道發展成一條商業興盛的古街,即今天的分水嶺老街。
樟樹在小鎮人們的心中,儼然具有某種神性。分水嶺大凡小事,都離不開香樟王。正月十五火龍節,人們到樹下擺九大碗“灌龍”;端午、中秋佳節,老婆婆帶著子孫到樹下設下香案,為遠行在外的人消災祈福;誰家生了胖小子,父母在樹上系一紅纓,拜求大樹保佑兒子健康、長命;甚或無事,老哥老姐們到樹下坐坐,拉拉家長里短,打發掉愜意而閑散的時光。
正是感念香樟樹給分水嶺帶來的好運與蔥蘢綠意,分水嶺人環保先行,默許了香樟為鎮樹,滿街延植。難能可貴的是,在 “大煉鋼鐵,超英趕美” 的1950年代末,分水嶺的“伐木軍團”什么都砍,就是沒有砍樟樹。樹在人在,同呼吸,共存亡。如今在分水嶺,歷歷可數的貼有國家林業部門“珍惜古樹”保護牌的就達70余棵,默默地向人們述說著老街深深的古意。
紙傘流芳
標簽: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國古董版活文物,全國唯一一家手工桐油石印紙傘。
伴著濃濃的桐油味,從分水嶺老街一道破舊的木門檻邁進去,便到了分水嶺油紙傘廠。感覺時空陡然凝滯,倒帶,仿佛回到了久遠的過去時。天井里長滿滑濕的青苔,數十把大小不一、形態各異、顏色鮮艷的油紙傘像風箏似的懸掛在門廳里。一切都很靜,聽不到機器的聲音,只有陽光懶懶地斜照在天井里。
從明末清初至今,分水油紙傘已走過了400多年的歷程。《瀘縣志》記載:“瀘制(桐油)紙傘,頗為有名。城廂業此者二十余家。崇義分水嶺亦多此業,而以分水嶺所制為佳。”在其鼎盛時期,分水嶺傘業匠人多達1000余人,“家家都有制傘匠,戶戶都會編傘線” ,產品遠銷法國、英國、德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美國、日本等10多個國家和地區,深受世界人民的喜愛。
榮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分水油紙傘,承襲了制傘大師許桐生的傳統技藝,每道工序都是賞心悅目的藝術表演,每個工人師傅一不小心都成了藝術大師。他們耐住心性,疏而不漏,環環相扣,心手合一,眼傳心會,有如坐禪般虔誠修為。單是其中的一道工藝—— “滿穿傘”, 就要用五色絲線穿、渡2000多針呢。
傘面上精心描繪的圖案,堪稱是民間傳說和故事演繹的連環畫。有“龍鳳呈祥”、“二龍戲珠”、“孔雀開屏”、“雙鳳朝陽”、“天女散花”、“蝴蝶戀花”等,花鳥、龍鳳千姿百態,栩栩如生,美輪美奐,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和傳統民間工藝特色,令人愛不釋手。分水油紙傘,已跳出遮陽擋雨的舊命題,搖身一變為熱戀情侶的愛情道具,古裝攝影者的首選佳品,文化家居的絕美裝飾,民間嫁娘的陪嫁禮,宗教祭司的神物……
有誰會相信如此精美的藝術品,皆是取材于天然的楠竹、巖桐木、皮紙和桐油呢?又怎能想象如此精美的藝術品,在鋸托、穿紋、網邊、繪畫、印刷、糊紙、扎工、晃油、箍烤等90多道工序里,全憑制傘師傅的一雙雙手,使用上100種近似原始的工具(不到一個鐵針,生產工具也僅是刀子、鉆、針、線),用智慧與溫度的接力和合力,最后脫胎換骨而成的呢?
改革開放后,由于受到現代制傘技術的挑戰,全國各地的油紙傘業紛紛倒閉,黯然謝幕。“不經一番寒徹骨,哪有寒梅撲鼻香。”分水嶺油紙傘在歷史的曲巷里蹇足而行,以不變應萬變,最終走過陰晦的雨季,迎來21世紀的曙光,以其獨特的歷史人文價值、民俗文化價值、精湛的制作技藝,在世界繽紛傘林里遺世獨立,大放異彩。
火龍之舞
標簽:“降龍祈水”,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元宵火龍節”演繹著抗爭自然的文化。
背倚磅礴逶迤的烏蒙山余脈,分水嶺充其量只算是巨龍爪下的一顆小泥丸。遺憾的是分水嶺鄉全境竟然沒有一條令人仰羨的大河。從久遠年代發生的大旱災中,流傳下一個分水嶺祖先英勇無畏戰勝烤干大地的火龍,從此風調雨順,人們安居樂業的故事。
清同治二年,分水嶺人始根據這個傳說于每年正月十五辦起了“元宵火龍節”。火龍節表現了分水嶺人征服大自然、開創幸福生活的信心、智慧和力量,寄予了祈求豐年,人畜平安的美好愿望。經過百余年的歷史沖刷和選擇,“分水火龍節” 形成了固有的程序,包括開光、請水、回娘家、拜年、排街、灌龍、燒龍和送龍8個儀式,以娛神、娛人為內容,以燒火龍活動為載體,蘊涵儒家、道家、佛家文化,綜合川劇、花槍、花船、快板、燈謎等諸多傳統文化內容的大型群眾文化活動。
香樟王下, 一張張八仙桌上擺好了“九大碗” 夜宴。舞龍壯士們大口吃下坨坨肉,大碗喝下土產的“壇壇酒”。隨著司儀一聲長長的吆喝:“出龍儀式開始啰!”霎時,只聽鑼、鼓、鈸、嗩喇齊鳴,鞭炮劈里啪啦震天。只見火龍翻滾,鐵花飛舞,街道兩旁的群眾們歡呼著紛紛用焰花、鐵水或執起長桿鞭炮朝舞動的龍燈和舞龍人身上噴燒、潑灑……小孩兒放著煙花在人海里尖叫著鉆來拱去,姑娘們手牽手相伴,情侶們則摟抱成團,身上哧哧燃著繩鞭幸福地旋轉,老人們全都返老還童了,人來瘋似的跟著湊熱鬧。男女老少全被籠罩在騰騰煙藹和明滅變幻的火光里,接踵摩肩,亦人亦仙,樂陶陶地追呀,趕呀。
春寒料峭,圓月高懸,分水嶺的“元宵火龍節”,以原始圖騰的方式,表達著祝福,歡慶著吉祥,挑戰著人們的信心和勇氣。它是中國民間傳統的狂歡節,它是東方版的西班牙斗牛節!它以團結合力、奮發開拓的精神面貌,以天人和諧、造福人類的文化內涵,形成了獨特而傳統的龍文化、年文化魅力,年年吸引著20000多本地人、回鄉打工者、渝、黔等周邊省市的游客來分水嶺欣賞元宵文藝表演,參與燒龍、戲龍活動,樂不思蜀。
分水文人
標簽:眾多分水嶺人前赴后繼活躍在文化舞臺上,守望著精神的家園。
分水嶺有個別名叫“崇義分水嶺”。這個古來就崇尚文化與忠義的山鄉有許多著名人物——三國蜀漢尚書董允,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老地下黨員劉國瑞,解放戰爭時期的老革命工作者唐吉祥,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的國家一級戰斗英雄張映鑫以及當代著名作家瓊瑤等。文化從歷史厚重的大山發源,如那四股涓涓溪流,世代不竭地滋潤著這里的風與物,影響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和生存方式。
說起分水嶺的文化,不得不提到一位忠實的最基層的文化倡導者與領導人——曹鈴飛。因為任職分水嶺街村負責人數十年,人們親切地稱他曹街長,老街長。“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曹鈴飛用國家撥給的600元資金和一座小小的茅屋起家,領導著三名員工,吃文化飯,辦文化事,現已發展成了資產二十多萬的文化產業——分水嶺鄉文化中心、茶園、革命烈士紀念亭。”
由于成績卓著,分水嶺文化中心,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就被國家文化部評為先進文化站。不向政府要錢,還做了許多以文化產業反哺文化事業的活動:每年春節、端午、中秋、國慶等重大節日,曹街長將文化產業盈利用于操辦全鄉文化盛事, “較手腕、扭扁擔、挑籮筐、賽農歌、猜燈謎、展書畫、短跑、打球、燒火龍……”賽畢,還給獲獎者發毛巾、香皂等紀念品。當是時,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同娛,皓首老漢與黃口小兒同樂,鄉鄰何其逍遙快意哉。 “曹街長做的好事很多,修便民廁5所、修便民道3條、常年堅持照顧與慰問孤寡老人……”
1962年10月20日,張映鑫在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為國英勇捐軀,英雄的光榮事跡震撼著家鄉父老的心,牽動著分水嶺的千家萬戶。在曹鈴飛的發起下,每家每戶積極為烈士捐款,修建起了“革命烈士紀念亭”。這座亭子占據著分水嶺場的最高端,與“香樟王”并立,也許是英雄的最佳陪伴吧。紀念亭中央矗立著張映鑫烈士紀念碑,亭周邊圍墻,辦起了紅色文化宣傳欄。由文化中心組織,當地能書會寫者共同參與,用毛筆楷體一筆一畫謄寫了《張映鑫烈士生平事跡》《志愿軍中的四川人》《川人抗戰有奇功》《馮玉祥在瀘拒受獻旗》《中共36位軍事家》等等愛國主義革命傳統教育文章,形成了一個在瀘州頗有影響力的民辦革命教育基地。從1963年建亭起至今,近半個世紀,有來自原宜賓專區,瀘州市、縣、區級各政府部門領導,張映鑫的戰友及烈士家屬,分水嶺鄉及合江、納溪各鄉鎮、村完小的學生等,前來為英靈掃墓,敬獻花圈,接受革命文化的熏陶。
安居樂業,享受文化。在全國各大中城市川劇淡出生活舞臺的今天,每逢重大、傳統節氣,分水嶺還有一個由12條漢子組成的“川劇座唱”團義務給茶客、游人、街坊獻藝。現年48歲、身體嚴重佝僂、有初中文化吃國家低保的周福乾說:“我們都不談錢,就是圖個高興嘛。請我們吃頓飯,或者發包香煙,一盤瓜果什么的,我們就給大伙兒唱唱高腔、胡琴等戲目……”
文脈涓涓,生生不息。享年83歲高齡的曹街長于2007年與世長辭了,在老人的身后,又有一大批地方文人活躍起來了。 55歲的分水嶺鄉衛生院醫生毛良育繼任街長,挑起了群眾文化組織的大梁。穿上白大褂是大夫,換上戲裝他是出色的演員,演老板,飾大頭和尚,樣樣有板有眼。個體戶張梅香,帶領著40余人組成的社區群眾表演隊,曾以雙簧《全民健身好處多》、說唱《幸福生活比蜜甜》等節目多次參加區上文藝演出,以健身操項目在全市比賽中技壓群芳,勇奪第一,在江陽區文化界名噪一時。更令人可敬的是,連續兩年被評為全國優秀放映員的分水嶺獨臂漢子何大銀,以常人不可想象的毅力克服殘疾的痛苦,十余年奔走在深山巖區,將歡樂和光明,將黨和政府的聲音,將先進文化送達偏僻山鄉……
現任分水嶺鄉的黨委書記呂先說:“到了分水嶺,不支持文化不得行,整個被文化慣力推著走!”
這就是分水嶺,一個小小的山鄉!有如此自發而厚重的文化氛圍,有如此多由街坊大媽、店鋪大嫂、屠夫、村漢甚至低保戶等共同組成的鄉村群眾文化團,它追趕現代與吸納傳統,其存在與發展著的文化物質和非物質,無疑在中國文化版圖上豎起了一面鮮艷的旗幟。但受經濟、地理位置等制約,分水嶺鄉的傘文化、龍文化、紅色文化、群眾文化與綠色文化等,還猶如散落鄉間的奇珍,尚待有遠見卓識的企業家或政府部門來支持、發展與壯大。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是一個地方的名片。”來吧,循著著名作家瓊瑤求學的芳蹤,徜徉于分水嶺老街悠長的石板曲巷,品味著鄉村生活的寧靜與安祥,沐一身小鎮濃濃的文化氤氳,褪去幾多世俗功利的煩擾,你的靈魂會不由變得純粹而潔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