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些年來,我時常想念著一位先生。他離開這個我們生活著的世界的時候,我記不得自己在具體著什么事情,他去世的信息是過了好些天才從報紙上獲悉的。這么些年來,我的確是經常思念著他,總是一不留神就要想起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想起他說話的聲音,想起他說到高興處雙手舞動的情態,想起他在原瀘州師范學校職工宿舍王爺廟老屋里昏黃的燈光,想起昏黃的燈光下那只應該是用了已經很久很久的放大鏡……細節的想起當然還有很多很多。現在,我翻開自己1990年12月所寫關于先生的一篇舊文,深感幼稚,深感淺薄,然而,正是這幼稚與淺薄的留存一步一寸勾起我與先生交往的更多印記,也正是這幼稚與淺薄使我知道今年是先生誕生100周年。對先生思念的聚集,再一次強烈地卷土重來。我再也不能不為先生寫點文字,否則我早已經不安的靈魂會愈倍的不安。我知道,記憶不是復印。我也知道,記憶必定是我曾經的核心部分,還是我現在的心境,更準確地說是我關于未來人生的一種心愿。
20年前,我曾經寫道:“無須我為其立傳,他八十個春秋的足跡,在川南莘莘學子心中,本身就是一塊無字的碑。”現在,我仍然這樣堅持?,F在,我仍然清楚地記得20多年前的那些清晨,那些黃昏,那些沙壩,那些先生經常徜徉的瀘州長江澄溪口碼頭一帶長長的大河小道,先生聽江濤的時分,撫沙浪的時分,摸晨霧的時分,觀落日的時分,目凝下江漁舟的時分,神追去日古人的時分……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誰,他也不在乎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誰。
晚清宣統二年(1910),何白李先生出生在瀘縣云錦場附近鄉下一個叫乾溝山的小小屋基平民家里。先生告訴我,他的祖父是不識字的木匠,農村修房造屋的“大墨”。何家的筆墨緣分始于父親。父親叫何連城,1915年畢業于川南師范學堂,后任教瀘州城南高小,做過學監。連城先生長于書法。我見過連城先生毛筆字,是白李先生復印的非常工穩雋永的小楷。觀其書法,我沒有理由不去遙念其國學的敦賢深厚,翰墨的安靜淳香。
10歲的時候,白李先生被父親接進瀘州城來,進了父親教書的縣立城南高等小學,當時的瀘州,自辛亥之后叫瀘縣。13歲,父親不幸病逝。18歲那年,他考入成都師大,也就是后來的四川大學,25歲畢業于川大英國文學系。1936年,先生回瀘執教私立忠山商科職業學校。1939年,應友人相邀偕妻王文安赴康定,執教省立西康師范和省立康定中學。那時的教育體制真是好玩哇,一個教師居然能夠在兩所學校任課。1941年先生再次回到家鄉。從此,先生再也沒有離開過瀘州。他先后執教于陰懋德先生創辦的桐陰中學和瀘縣女中,解放后任教瀘州市一中,1959年起作瀘州師范學校副校長,1984年退休。先生1951年加入民盟,曾任民盟四川省委常委、瀘州市主委,后任民盟四川省委和瀘州市委顧問。
得識先生,是在1990年的仲夏時節。我與先生真是一見如故。之后數年里,我常常成為他的訪客,更多的時候是在他書房里坐談,偶爾也陪他到江邊沙壩邊走邊話,多是聽先生講話,數年間這樣的交談至少也有好幾十次吧。先生說我倆真成忘年之交了。
先生的生命在歲月的河流中慢慢地流淌,他的學生一個個走向了更為廣闊更為熱騰的地方,他卻獨自守在瀘州這座生于斯長于斯的古城。他曾經對我說:20年代,朱德在瀘東云錦振華詩社活動時,我才七八歲,我忘不了那地方,我是云錦人,東坡詩曰“顧我如苦李,全生依路旁”,所以我自己又號苦李翁也,我為瀘人,力為瀘盡。先生深愛著瀘州古城,對解放初期川南行署沒有好好保護瀘州古城諸如慰忠亭、紀念標之類重要的歷史見證而深深的痛心,他認為是當時執政領導的無知與失策。他不止一次情不自禁地對我講:瀘州好哦,千年古城,我現在住著的這座王爺廟都是120多歲了,江水的浩浩湯湯,沙壩的寬寬闊闊,卵石的波詭云譎,讓人流連忘返、夢牽魂繞??!
先生育有四子。講起自己的孩子,他很平靜,沒有一點夸張,但總還是聽得出他內心的喜悅與平和中的信任。他四個兒子的取名獨特,開字輩,一二三四開下去,與瀘州教育界另一名士陰懋德先生為孫輩取名一樣,傳為趣話,陰家通字輩,一二三四通下去,白李先生說是當年他與陰老相約而行。陰家子女多也成就斐然,如懋德先生長子陰國銑(他比白李先生只小兩三歲)的兒子陰通三1990年時任《太原日報》副總編輯,20年前的春天我的一篇散文經由他手發于《太原日報》文藝副刊。關于陰懋德先生,當是瀘州現代人物史的另一篇大文章。何家老大老二學理工,均是高級專家,在各自的領域和崗位頗有建樹。何家三子何開三曾任自貢日報總編,《華西都市報》常務副總編,蜀中重要報人,新聞界名士,長于報告文學,現在我收藏有他父親轉送給我的報告文學專集,就在那書里,我知道了漂亮的跳水冠軍高敏還是半個瀘州人,因為她媽媽在瀘州出生成長,是瀘州的女兒。何家四子何開四是著名文藝評論家、作家,曾任四川省作協副主席,大陸系統研究錢鐘書美學思想第一人,其《碧海掣鯨錄——錢鐘書美學思想的演進歷程》作為大陸第一部錢學專著問世后,震動學界。何開四現任四川省作協名譽副主席,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主席,茅盾文學獎評委,《當代文壇》主編,當今辭賦高手。錢鐘書的朋友、廈門大學教授、何開四的碩士研究生導師鄭朝宗先生1989年11月9日這樣評價何開四——“精力充沛,辯才無礙,頗有其鄉先輩蘇長公之風?!?990年3月錢鍾書先生收到《碧海掣鯨錄》后,很快回信何開四:“略翻一遍,極見穿穴貫通,可佩也,亦可畏也?!卞X鍾書先生信中還說見到何著“感慚交并”,一代學范,謙謙君子,躍然毫端。20多年過去了,現在我來回想先生那時對于自己兒子的談吐,平淡里,味致深遠??!對于卓有成就的兒子,做父親的喜悅沒有什么讓人稀奇,倒是那份平和的信任,那份輕松自然,真是難而珍貴!其間,我們能夠看到父親的品格,看到父親的學問,看到家風的養成,看到家學的承傳,看到讀書的種子,看到讀書種子的生根開花發芽成長茂盛康健。
七八年間,交往數十次,我只給白李先生提過兩斤鮮葡萄去,先生也面有慍色,交代我今后再提東西就別去了,而我與我家小孩倒是吃了先生好多頓白飯。先生告訴我,他沒有退休的時候,工作中基本不參加工作餐,退休后更是謝絕飯局,不管別人高不高興,他堅持這樣做了,他不愿意在吃喝中應酬江湖。這讓我詫異,不參加任何工作餐,謝絕差不多所有應酬,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呀!這就是那一代讀書人的脾氣,或者氣質,這種氣質的養成是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天翻地覆與刀光劍影??!這是不能隨便用清高二字去評價的。退休以后,白李先生生命火焰的灼熱,那份天真,那分坦蕩,那份樸素,那份執著,所有的一切依舊敞開,依舊清新,依舊流淌,讓人一再詫異!
1988年7月,《成都晚報》記者龍必錕先生(瀘州人,出版有關于《文心雕龍》的研究專著,現居成都)首先在《成都晚報》撰文介紹白李先生晚年創辦《家庭小報》事跡,之后,全國數十家報刊相繼做過不同角度的報道。1990年12月我在《瀘州晚報》寫了一篇小文第一次向家鄉人介紹先生晚年的家教新招,后來先生在其《家庭小報》中稱我是“瀘州的龍必錕”。這些過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的行為已經成為一種精神指引,一種獨特的價值導向,永遠都會讓后來人讓整個社會保持永遠仰望的姿勢。
先生說,八十年代初期妻子的去世也曾讓他痛苦而寂寞,四個兒子的家都已不在瀘州,可是他很快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寄托和抒發方式。殊不知,先生這樣一不小心,就在人生的最后十幾年間,實現了個體品格的提升,完成了生命形象的塑造。1983年11月17日起,先生創辦家庭小報,每月一期,他將家鄉的新聞舊事和自己的生活、讀書,想說的話、各家兒孫們的來信編入家報,手抄分寄四個兒子。家報倡導“八字”家風——和睦、勤儉、奮發、追求。諄諄告誡兒孫輩毋忘“清慎勤”三字,望兒孫做正派的人,做大寫的人,做對社會有用的人。拳拳愛意,恢宏心境。20年前先生就統計過——自先生父輩走出乾溝山,學士碩士海內外計15人。先生的叔叔叫何爾玉,抗戰期間流寓印度尼西亞,后來定居那里,1986年80歲的時候曾經回到瀘州一次,以后中印關系緊張微妙,之后信息中斷。但是,無論怎樣,先生的晚年辦報,也曾波及海外,其影響何止何家后人?每每念及叔叔,先生總是唏噓,世界動蕩,人生無常,殷殷之情,言語哪堪?
1990年,先生80華誕,家報在那年6月滿80期。先生編了期“報紙80期,報人80歲”專刊,賦詩一首:“老而不死愛編報,越編越熱心如潮,海內海外稿不斷,喜煞江南一漁樵。”先生得悉友人欲為其祝壽,笑謝曰:“九十上百有的是,區區賤辰算甚么?”別出心裁地發出征詩啟示,邀請新老朋友共筑詩山,收到詩詞百余首,金石、書法數十件。我也擬四言一首。先生將友人贈詩編印成《苦李詩山之一:雙八十》,也錄了我所謂的詩——情滿蜀南苦李樹,錦去錦來根歸瀘,誰言枝頭春已老,二八佳期著好殊。(錦去錦來,是指先生出生瀘縣云錦,同時又在被杜甫稱作“錦官城”的成都求學7年。)先生此次征詩并結集,必將為瀘州詩歌史留下佳話,讓后人好生品嘗。現在,先生的詩集打印稿端端駐足于我的書櫥,讓我能夠有機會時不時與先生,以及先生的那些色彩斑斕又溫潤沉香的新舊朋友會心的交談,靜默的勾留。
先生深愛瀘州的歷史人文,1986年起,自動為瀘州圖書館藏瀘州著作(包括雖非瀘州人而寫瀘州者)撰寫《瀘州著作簡介》。九十年代初期就已涉及近30余部,寫了三四萬字,那時我拜讀過相當一部分手稿,我以為那是獨具特色的書話,先生知我喜好文史,為我復印了他的不少手稿。先生把融聚著濃烈鄉情和對人生、社會、歷史、人物的深沉思索寫下來,沒想到要發表要結集出版,只給少數友人看看,然后是獻給瀘州圖書館,留給后人。先生說:“這是一孔之見,乃我之個性與情趣?!逼鋾r,先生眼疾已經甚重,每天用放大鏡也只能看書三兩小時了??墒窍壬匀粯酚^地計劃著將要邊讀邊寫到1997年香港歸來,完成瀘州著作50種《書話》。我完全相信,如果天假以年,先生還會做得更多更遠。
先生退休以前對瀘州教育的作為及其深遠影響暫且不論,單看先生晚年的創新辦報,先生晚年的白話入詩,先生晚年的研讀著述,何止是些瑣瑣碎碎的家書?何止是些隨隨便便的隨筆?當時我就想,20年后我還這樣看——這樣的作為,應該是瀘州百年史的第一人。
到了上世紀末期,我的工作開始繁重,應酬日漸煩瑣,我也知道先生眼疾甚重,耳疾甚重,幾乎不能看不能聽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大多時間臥床休息,記憶也開始出現問題,我去看他的時候就少了。有一次去看他,開始他還知道我是誰,笑談間竟就忘了,而且反復忘,說十個字尚能聽清一半就已經很不錯了,只是精神還行,仍然高聲說話,爽朗大笑。以后的時光,我不忍心再去攪擾老人。先生于2002年去世。那時我在鄉鎮工作,沒有能夠見到先生最后一面。這些年來,我心一直耿耿。
先生曾經如是說:青年,除了讀書還是讀書,要有選擇地讀書,不讀書就無所知,讀書應是一個人一生的事業。先生還對我說:妻子一生從事幼兒教育,在世時候,自己從來不問家事,妻子去世以后,孩子們都不在身邊,個人的家務比較簡單,也委托親戚來管,一生最幸運的事情是基本做到了隨心吃飯、隨意讀書。這是一種安靜而充實的生命狀態,我相信大多數的人很難實現,有的側重在客觀上不能,有的側重在主觀上不能。他的妻子在其生命中的重要,僅此可以管窺。隨心吃飯,隨意讀書——先生的生命里這八個字對我的人生影響甚大,甚深,甚遠。
先生已然走遠,但是他的許多溫暖的點滴,卻早已經成為我書房里的珍藏。比如:西南師大教授、杜詩專家、瀘州江陽區泰安鎮人曹慕樊先生的幾部杜甫詩歌研究著作,何開三、何開四兄弟倆的幾部書,上面均留有白李先生閱讀時的圈圈點點和大量批注。我翻檢那些批注,總感覺是在撫摸先生的手溫。我珍藏著他的數張毛筆墨跡,錢鍾書致何開四書信復印件,以及他的祖上、乾隆年間著名書法名家何飛鳳的行楷字帖復印件,還有多位名家墨跡復印件。我還珍藏著我與先生的合影,先生的部分家報手稿,先生部分讀書隨筆的手稿,先生童年少年小學中學生活記憶的手稿復印件……這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為我生命歷程里永恒的溫馨。
此刻,我再一次捧讀著先生1991年11月16日復印給我的他的回憶錄:《20年代初起我在瀘州城內讀過的三間小學》。我非常慶幸非常欣喜當年在復印件的天頭記下了這個時間,讓我幸福地記得當年聽先生憶及二十年代瀘州小學教育的愉快片斷,記起先生的談笑風生。他年假如我還有興趣將自己的隨筆編輯成冊,我定要將先生的這篇八千多字的美文附錄。1985年春夏之間,25年前,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先生已經75歲高齡,但他的記憶卻是那樣的細膩、清新、甜蜜、溫柔,一校,再校,又校,字里行間散發著的絕不是遠年的塵埃,而是童真,是率性,是天行健,是癡心不減,是君子的自強不息。其間也不乏深沉的緬懷,他對眾多先生的清晰懷念,對父親40歲過早死在其執教的城南高小,不動聲色間,也見惆悵心。小小少年一生都沒有忘記,當時城南高小的胡云章校長給父親所寫長長挽聯的最后兩句——“遺書空署連城壁”、“往轍難尋少鶴山”,竟成了先生對于城南高小最是刻骨最是銘心的終身惦念。前一句將先生父親“何壁字連城”嵌了進去,后一句將代表瀘州文化的少鶴山,以及城南高小前身鶴山書院也帶進去了,寫人述地,記事敘史,自然貼切,表面意境沖淡,實則況味幽遠,寄深長情思于不顯山不露水,正也體現了先生此篇回憶文字平和淡遠、意味深長的風格。
此刻,我還捧讀著先生的《瀘州著作簡介》(一、二、三集)的手稿復印件,這些繁浩的文字,完全可以讀作瀘州近代歷史風神獨特的辭典,具有文化化石的永恒價值,那一筆又一畫之間,無不讓我感念著先生豐富敦厚的學養,以及先生對于鄉土的赤誠、熱戀、大愛,這樣子的天真無邪,這樣子的中國功夫,我深信是可以穿越百年風霜的美麗。
先生的中學特別是大學時代的老師,大都是“五四”時期的精英,或是深染“五四”之風的知識分子,崇尚民主與科學,追求獨立的思考,響往思想的自由。他說國民黨統治時期,一黨專政,家天下鉗制著知識分子的言論自由,但是他想不明白,那時國民黨也還允許比較自由的辦報,可是現在中共執政這么多年了,國家逐步強盛,物質這么豐富,人民這么擁護,卻要在輿論宣傳出版方面緊張得神經兮兮。他希望有一天中國知識分子能夠在自己的國家里暢所欲言,在自己的土地上臧否天下。
回首前塵,往事歷歷,20年的光陰歲月飛刀?。?/FONT>
這么些年來,我常常在想,先生那一代知識分子留給我們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些什么呢?我一直在追問,又一直都很茫然。然而,在這個春天,我似乎感覺到我將要找到答案。恰如魯迅博物館館長孫郁對張中行先生的評價——“他使‘五四’那代人的智慧、風范重新復活……他像化石一樣……使當代很多東西黯然失色,讓人們警醒什么是好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偽的?!睔v史長河,滾滾向前,滔滔不息,從先生身上我看到的不僅僅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興亡懸頂、匹夫社稷的人生價值取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精神操守,同時也看到了“五四”以來,經過數十年中西文化匯聚、思想碰撞裂變之后形成的科學、民主、自由與傳統融為一體的新型知識分子精英精神,在他這兒的薪火傳遞。他們那一代人,既主張與時俱進精忠報國,又能夠坐擁天下獨善其身;不僅勇于堅持獨立思考,而且敢于發表自己觀點;若遇民族浩劫,立即投身洪流,推波助瀾,轟轟烈烈,若一己蒙垢身不由己,則能夠甘于陋室,寂寞書山,學問人生,澤惠后人,赤子之心,朗朗昭然。他們讓后來人知道什么是人生真正值得、最后值得的東西,什么東西值得用一生去追求。他們癡心不改,他們一往情深,他們執著地以自己切實的言行影響著后來人,不管世道如何滄桑,他們深信中國文化海納百川源遠流長,他們深信中華文明博大精深青春長在,在他們心里,自己能夠影響一個是一個,影響一家是一家,影響一群是一群,影響一代是一代。我終于明白,這才是先生最最要緊的遺產。
這讓我想到關于胡適的一些話題:胡適有句非常著名的白話——“大膽設想,小心求證”。據說,上個世紀,大陸興高采烈批判著胡適思想的時候,胡適在美國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第一提倡自由,提倡信仰自由、言論自由、發表自由;第二提倡懷疑,我一生就反對獨斷,就是反對教條主義?!崩钌髦壬f,20世紀是魯迅的世紀,21世紀是胡適得世紀。對于魯迅與胡適,我均缺乏認知,可是我仍然要盲目地相信,他們無疑均屬20世紀中國思想史的兩座高峰,或者兩條大水。我猜測李慎之先生說這話自有其幽門深燭,他說的魯迅,恐怕應是政治家們眼睛里的魯迅,而早非紹興周家的魯迅了。依我之見,倒是去歐洲狠狠轉了一圈的陳丹青對于魯迅的體會要較大量國人別致得多了。當然,這是另一個大得嚇人也攪人的話題。唐弢先生在《春天的懷念》里回憶1956年2月的一天,毛澤東在懷仁堂宴請出席全國政協會議的知識分子代表時說:21世紀替胡適恢復名譽吧??磥?,一向喜歡并善于統一思想的毛澤東,不僅先見之明,而且深謀遠慮??!其實,毛澤東早已預測到了胡適將在半個世紀之后的華麗轉身
現在,我仿佛還明白了白李先生的無奈。
先生已然走遠,但是先生的靈魂,常常還在與我的內心細致交談。對于先生的生命軌跡,我見到、聽到、明了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然而僅僅這樣,就已經如山如川了。此時此刻,其實我心里還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現在的我,將要停下的只是敲鍵盤的手指,永遠也放不下的是對先生的思念。我明白,我將終生惦念著先生。我很慶幸自己,我清晰地感到有這樣一位前輩讓自己恒久地仰望,恒久地惦念,是我此生的幸運,此生的福份。淅淅瀝瀝輕輕澆潤著三月的大地的春雨喲,那是思念敲打著思念的心雨。
先生之風,暖暖如玉;潤潤沉香,山高水長。
先生墨跡之一(七十九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