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像往常一樣,我陪母親出門散步。路過孕嬰店門口,搖搖車里正在唱兒歌,“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什么?爸爸的媽媽叫奶奶……媽媽的爸爸叫什么?媽媽的爸爸叫外公。媽媽的媽媽叫什么?媽媽的媽媽叫外婆……”
聽著這首歡快的《家庭稱呼歌》,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堆滿笑容的臉上像是寫滿了整個春天。我不自覺地哼唱起來,并轉過身對著我的媽媽重復道:“媽媽的媽媽叫什么?媽媽的媽媽叫外婆?!背?,唱著,媽媽和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憂愁??磥?,我的媽媽開始想念她的媽媽了,我這個外孫女也有些懷念我敬愛的外婆。
時針撥回我九歲那年。寒冷的冬天,加劇了衰老,我敬愛的外公、外婆因病過世。從此,媽媽成為了沒有爸爸媽媽庇佑的孩子,我成為了沒有外公外婆疼愛的娃娃。外公病逝不到一個月,外婆也永遠地離開了人間。剛參加完外公葬禮的媽媽,在家呆了十天后,返回廣東打工。外婆的離開如此突然,媽媽既心痛又糾結。不回來,送不了外婆最后一程,不是一個好女兒?;貋戆?!才請了半個月假,路途遙遠,車費昂貴。還是舅舅們心疼媽媽,主動勸說她:“七妹,你才回去上班。不要再折騰了,媽的喪事有我們操持,你放心。”
正在讀小學的我,剛好和表弟念同一個班,外婆去世的消息是九歲的表弟告知我的。老實說,我想不起當時我對死亡是什么看法,也記不清我是否流淚。依稀記得放學時,我叫同村的同學給我的奶奶捎口信:“外婆不在了,我今晚不回家?!鄙W路上,我和表弟結伴而行,不知道是出于著急,還是因為悲傷,我們跑得飛快。到達外婆家時,道士們正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靈堂里跪滿了一屋子的人,高音喇叭里傳送出催人落淚的哀樂。
喇叭里,一個陌生的女子正在高聲地哭泣還沒有享幾天福就離開人間的母親,舅舅拉著我的手問:“大妹兒,你知道喇叭里哭的是誰嗎?哭的是我的媽媽!你的外婆!”原本情緒還算穩(wěn)定的我被舅舅的問題擊中,猛地哭出聲來。我的外婆永遠地離開了!因為媽媽不能出席外婆的葬禮,所以有關女兒的一切禮儀需由我這個外孫女頂替。那晚,屋內道士敲敲打打,屋外寒風呼嘯。盡管我堅持跟著長輩們跪拜一整夜,但孩子畢竟是孩子,跪著跪著,我竟然睡著了。舅舅把我抱到里屋,剛準備放下我時,我突然醒來。沒有絲毫猶豫,我立刻重回靈堂,暗暗對自己說:“媽媽不在,我代班,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span>
外婆的葬禮按照鄉(xiāng)俗舉行,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各司其職,進展順利。入土時,原本看起來重重的、大大的棺材被泥土一點點兒埋沒,漸漸地成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最后變成一個小小的土丘。舅舅哭了,姨媽哭了,表哥表姐也哭了。我和兩個表弟哭了會兒就恢復了孩子的玩鬧天性,四處跑動。或許,年幼的我們并未意識到沒有外公外婆到底意味著什么?;蛟S,等我們長大了,就會明白何為死亡。
有父母在,家就在。外公外婆在世時,每次去媽媽的娘家,總有一個去處,總有一盞燈為我照亮,總有一張飯桌安放我的饑腸轆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每次去外婆家,我的面前總會有半個咸鴨蛋。那是從外公的下酒菜里勻出來的,而我的外婆面前連個蛋殼也沒有。外婆總說她不愛吃蛋,舅舅和媽媽信以為真。直至外公去世時,外婆才親口吐露真相。對自己十分吝嗇的外婆,對我這個外孫女卻格外大方。每次從外婆家回來,我的包包總會被瓜果蔬菜塞得滿滿的,從來不會兩手空空地離開。
外公外婆走了,家變了形狀。沒有老人做主心骨,每次回媽媽的娘家時,總有一種雙腳懸空的不踏實感。盡管舅舅們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但小小的我不知道究竟該去哪一家。我勤勞善良的外公外婆一共養(yǎng)育了六個兒子兩個女兒,孫子孫女眾多,外孫女就我一個。因為媽媽受外公外婆疼愛,受哥哥嫂嫂庇護,連帶著我這個外孫女也跟著沾光。我四歲那年,家中茅草屋實在無法居住了。媽媽的娘家人借錢出力,全程幫扶。外公為了替我家節(jié)省口糧,每天總是吃了早飯來,干完活后回去吃晚飯。媽媽真幸福!被滿滿的愛包圍。我可真幸運!被濃濃的親情環(huán)繞。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長大了,生活條件變好了,經濟情況也改善了,有能力孝敬外公外婆,但我的外公外婆卻永遠地離開了。雖然我愛做夢,但我從來沒有夢到過我敬愛的外公外婆。也許,他們是害怕嚇壞小外孫女。也許,他們是想把最美的樣子留給親人。
俗語有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外公外婆在世時,沒有機會好好孝敬老人。這是媽媽的遺憾,也是我的遺憾。如果天堂,希望那里沒有病痛,外公外婆健康、快樂。倘若緣分有“輪回”,下輩子媽媽的媽媽還是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