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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的的冬季嚴寒蔓延到2022年,道路結冰,進村封路,出城的路沒有封,高速路口一串車打著雙閃,出城的路圍得水泄不通,城里很寬敞,路上車很少,整體還沉浸在過年的氛圍中,懶洋洋地復工,分不清是雨還是雪,路面很潮濕,燈光倒映在地上,倒映在我們臉上,風把大家頭發都吹亂了。我們一堆人馬從我媽的生日宴出來,好在沒多久就打到了車,大家分批次回家。水城春節沒過多久整體氣溫沒有升上來,外頭溫度很低,第一輛車一來我就先帶著二哥和吳慶喜(二哥的孩子)回家,司機停在路邊招呼我們快上車,我走在前面,二哥一瘸一拐在后頭追,我讓司機稍微等一會兒,司機大哥把雙閃按開,有點不耐煩。
車開過二環路路過二嫂種的地,二哥興奮地指給我看,黑色車窗上襯出他通紅的臉,小眼睛閃著幸福的光輝,我說我知道,我媽他們種的地也在上面,二哥來了酒勁,說對對對,底下那一塊是二姑奶們(水城的長輩喜歡順著娃的輩分來稱呼長輩)的地,上面才是他們家的,和KTV里局促的表現不同,談到土地,二哥表現得很親切,那是二嫂留給他和吳慶喜的念想,二哥臉通紅,像是發著場高燒。
2021年的春天,二哥給我爸打了個電話,大致意思是想拖他們將吳慶喜轉到縣城讀書,電話里二哥說了很多,什么家里只有我爸媽能依靠呀,他這一輩是不想了,娃娃大了盼娃有出息呀,急得二老火急火燎去打點,請客吃飯塞紅包。收錢的人也是個爽快人,五千塊紅包賽包里涂滿口紅的大嘴一張才想起問吳慶喜的成績,一問才感覺紅包燙手,揣也不是丟又舍不得,好在經驗豐富,臨近開學,學生算是順利入學,是縣城最好的中學。
二哥在給我爸打電話的同時給二嫂也打了個電話,他好像鐵定了這事能成,電話里斬釘截鐵地告訴二嫂:“娃已經考上了縣里最好的中學!”二嫂一聽,連忙從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廣東趕回水城,不出一個星期,決定留在水城陪讀,最好的中學意味著最好的高中保不齊還有最好的大學,除了我爸媽和二哥,其他不知情的人都懷揣著對未來無限的遐想。二哥提了兩只臘豬腳,一再叮囑我爸媽千萬穩住二嫂。我爸媽這時候還不知道,二哥給二嫂還編織了個買房的美夢,他心知肚明他和二嫂的關系豁開了很大一條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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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后,我和外甥阿川走在前面,二哥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等吳慶喜,吳慶喜比他還要慢,阿川比吳慶喜大一歲,個子卻高他一大截,吳慶喜走在后面,沾水的鞋印在身后排得很密,二哥走一會兒就等一會兒,電梯來了之后我們也只好等他。二哥說,吳慶喜肚子不舒服,所以走得慢,又補充說他肚子痛,我和阿川互看一眼,沒有說話,二哥可能覺得不好意思,又搶著按了電梯,補充說道,現在好多了,肚子不疼了,說完他尷尬地摸摸了頭發,四個人坐在電梯里緩緩上升,尷尬氣氛也在上升。
二哥是我大舅家的第三個孩子,他其實長得不錯,三七分的發型抹上摩絲,配上九十年代流行的西裝褲,白襯衫套外頭套上牛仔服加條黑色皮帶,錚亮的大頭皮鞋往人群中一站也是很打眼的小伙子,只是不能往下細看,一走起來就露餡了。三歲起二哥就沒有見過他的左腳掌。因為貪玩,據說他的左腳腳底被機器剜去一坨肉,家里長輩帶去醫院時血流不止,猶豫再三選擇保守治療,醫療水平的嚴重落后,連最基本的消炎都沒辦法保障,經過治療二哥的左腳勉強留下個腳踝……先前的大舅娘想了辦法,她用木頭按著二哥腳的樣子削出個腳掌來,再安裝到鞋里,將布與二哥的腳裹在一起,換上長褲,跟真的腳一樣。起初他站不穩,挨了不少罵后可以穩穩當當和同齡的伙伴又跑又跳。大舅娘按著二哥腳長大的尺寸,慢慢幫他做腳掌,沒做幾年,二哥還不到六歲她便撒手人寰。
舅娘的離開,將大舅從任職村里的文書到一蹶不振徹底成一個地道老農民,家里過得一塌糊涂,大舅傷心過度甚至生出癔癥:一度懷疑二哥不是他親生……外婆層層托遠方的親戚給大舅找了個黃昏妻子(是個石女)和大舅作伴,家里才慢慢好轉。二哥勉強混到快四十歲,還沒有成家,他和大舅們關系很不好,三天兩頭地吵,大家都年輕力壯爭著用武力解決,過不下去就分家,結果二哥分到手的土坯房子兩扇門一關,風到處漏。
他心里怨大舅,恨在心里扎根慢慢發出芽。他的腿原本是能保住的,據說當時醫生提出一個不算保守的方案,可以從大舅身上剜一塊肉補上二哥的腳掌,大舅思前想后沒有采取這個方案,這樣的決定無疑是拖住一個壯勞力,掙公分吃飯的年代是很不理智的行為。小學畢業后二哥幾乎常年都在外頭飄,大舅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哪,“在外頭”是個很寬泛的詞,人家一聽,剩下的就是自己發揮想象,九十年代的經濟像發酵的面粉,人人都可能有機會,說不準二哥是讓機會網住了呢。外頭的機會沒有網住二哥,三十出頭的二哥有短暫在村里待過兩年,在讀小學的我偶爾會看見他,他將外出學來的理發手藝帶回村里,擺上面大鏡子支攤,每逢趕集生意還不錯,顧客都是些老人,那時候外公的頭發還有胡子都是他打理。他還將雞圈下頭挖了個魚塘來養魚,養雞生蛋,雞糞喂魚,魚可吃可賣,一個人紅火過一段時間。后來聽說一個人又去了四川,被騙去傳銷傳了兩年,聽說還認識了個女的,聽說……具體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在另一半這個事情上,二哥吃了不少苦頭,很多都是他主動去吃,他的嘴甜很會說場面話,對朋友,對親戚,對親人,甚至對自己也是這樣,人在謊言里泡著,腫脹起來早就變了形。我媽勸過他很多次,讓他去辦個殘疾證,他不去,有時候深夜給我媽打電話來說他的小腿如何萎縮了,走路如何如何鉆心疼,我媽心疼他又忍不住罵他兩句,話說重了,電話就直接掛了。我在讀高中時候,看過二哥發來的照片,是他的腿,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的腿,小腿幾乎是皮包骨,呈現焦黃色,腳踝只剩下一根硬骨頭,照片像素模模糊糊的像是走了很多年才來到我們面前,二哥也走了很多年。那些年,二哥總讓我媽幫他買絲襪(他用布把腳裹住,再和木腳掌一起穿到絲襪里,面上再穿平常的褲子,)。我媽往后退了幾步勸他他去按假肢,他把話題岔開,那時的他還是個年輕的單身漢,對未來還有無限遐想。人是群居動物,一動起來,沒有人會真正注意不到一條搖搖晃晃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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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大家都陸陸續續到家,六十幾平的兩居室,十幾個人很快占滿客廳,沙發很搶手,吳慶喜被迫擠來緊緊挨著二哥,二哥看著他,仿佛看著自己的莊稼,吳慶喜低著頭,在刷手機,不斷閃動的畫面使得他的臉呈現各種歧義的顏色。我起身把位置讓出來,去窗邊吹風醒酒,借著路燈勉強能看出我媽他們種的地大致位置,我順著往上走了走,看到了二嫂的土地,和黑夜雜糅成一團。
二嫂人長得不錯,皮膚雖然不白但是五官端正,中等個子,據說她姓陳祖籍是廣西的,我第一次見她時候她就大著肚子了,有七八個月,他們開了個小賣部,她在二哥泥巴墻屋里的一間小床上坐著縫東西,她母親也在,兩個人親切地說著家鄉話,二哥在牌桌上他喊我幫他摸牌順下手氣,我打個招呼趕緊溜走。外公外婆那時候還在,對于二哥終于安家,外公興致很高,閑下來會認真理二嫂的輩分,因為我們隔壁村就有姓陳的,外公總覺得和二嫂很有緣,是繞不開的一家人。不大的村子,很快大家伙都知道:二嫂是跑出來的,她原先結過婚,她的男人打她,實在受不了,才跑出來,好像有兩個娃都是男孩子,大的那個上小學了,小的在上幼兒園。二嫂跑去廣東遇見二哥時,二哥也才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掙扎出來,兩個人就很自然走在一起,有了吳慶喜之后就回到老家,兩人沒有辦結婚酒。
那是二哥為數不多的快活時光,他們重新張羅起小賣部,來往的人在他家打牌到深夜,生意還不錯,等到娃一生下來就趕緊打電話給我爸媽報喜,還一定請我爸給娃取名字,我爸默了大半夜,默出個“喜”字,取輩分一合,改叫吳慶喜,兩口子很高興。二嫂把娃生了能下地以后,很快就把家里張羅起來,不出三年,土泥巴房子推了建成磚房小平樓,地里莊稼二嫂負責,二哥則負責守家里開小賣部,娃也很爭氣一天天大起來,長得和二哥一模一樣,政策也好啊,眼看娃快到讀書的年齡,村里干部幫忙他們申請了“精準扶貧”,隨著2020年11月23日,貴州省宣布所有貧困縣摘帽出列,至此,我國832個國家級貧困縣全部脫貧摘帽,二哥的小家在政策的幫扶下逐漸紅火起來,二嫂還動員二哥去辦殘疾證,每個月還能領點補助,那幾年,二哥給我媽的通話中都說,他覺得他的腿好像越來越有力了。
我媽給我說,二嫂就是二哥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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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快停了,我媽又捧了些瓜子糖果放桌子上,招呼大家吃,吳慶喜低著頭刷抖音,很小聲地說了聲好。二哥伸手抓了把瓜子,邊嗑瓜子邊問我,妹,你是不是在寫文章,我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對于自己的寫的那點文字我很沒有底氣。二哥說,我看到你有篇文章在寫我。我的臉紅了,二哥的臉更紅。
“你寫的好多都是真的,但是沒有寫全,好多東西你不曉得!”二哥的臉已經接近豬肝色。
我知道的確實不多,很多是來自家里的長輩,其他是我親身參與。他們碎片化的信息被我重新組合,按時間排列。大舅不喜歡二哥,連帶著二嫂也不喜歡,對于吳慶喜他的感情應該比較復雜。大舅在年輕時候去外地打工,一次失足踩空從高處落下來,將輸尿管扯薄了,當時人暈了過去,送去醫院醫生讓憋尿做個徹底檢查,大舅沒有憋住,包工頭為了省事治療也匆匆結束,這是病因,十幾年后的某一天直接再次復發昏倒,這次輸尿管已經破了小半截,縣城醫院給出的治療方案是將尿道改道從肚子上開個孔來進行排尿,這樣肚子上就經年累月地有個傷口,隔個十天半個月得換根導管,愈合的傷口又重新愈合,生病的大舅脾氣更加暴躁,依然不改大嗓門高音量的溝通方式,兩家原本最親近的關系比那半截壞死的輸尿管還不如,撕裂成幾瓣。后來二哥紅火的那幾年,大舅突發奇想想把戶口遷居挨著二哥戶頭,沾沾“精準扶貧”的光,每年醫療保險可以少交點錢,平時吃藥看病報銷也大些,都被二哥二嫂拒絕了,至此,兩家關系徹底決裂。
二嫂心里倒不在乎這些,經年累月的吵架,她已經掌握我們那的方言,雜糅著她自己的廣西話正常溝通沒有問題,只是對于極個別難聽的罵人方言她實在聽不懂,也懶得和大舅們計較,二嫂的心里一直有個更大的疑問,關于二哥的腿,像根利刺扎在她的心頭。她四處打聽了,除了幾處受傷的細節不同之外,村里大家的說法都一樣,二哥的腿是怎么成現在這樣,但是具體是怎樣,她比所有人都好奇,所有人都同樣對她報以好奇。“兩個人娃都生了,還來問這些!”“怕是只有你曉得喲!”風把這兩句玩笑話吹得滿村都是。慢慢地,二嫂不許二哥碰她,她心里堅持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她心甘情愿知道二哥是個瘸子,可是具體瘸成什么樣,她的內心一片空白,這個聰明的女人從村里人戲謔的口氣中探知二哥的腿遠沒有她想象的簡單,除了這個,她還在其中覺察出自己的蠢,一種大家都知道擺在明面上的“蠢”,漸漸和村里很多人也遠離了,二嫂將這些情緒都轉化成對二哥的不耐煩。
外婆過世那年,我回去,晚上住在二哥家。晚上,二哥給二嫂和吳慶喜打了洗腳水,看著她帶吳慶喜去睡了,二哥才收拾自己睡另外一間房,這是我回去老家看到的,在這之前不知道他們已經這樣相處多久了。隔了兩年外公去世,我又回去,二哥還為了刻碑的事情和家里人起沖突,不曉得是誰將外公碑上二哥和二嫂并且連吳慶喜的的名字都用細河沙搓掉了,說是不認他們這個分支,為此,二哥和家里人大鬧一場最后也不了了之,二哥給我媽打電話,電話里一家三口哭成一團。之后的幾年,二哥和家里的關系越來越僵,二嫂和我媽聯系越來越勤,我們家和他們家走得很近,他們很多需要拿主意的大事都是找我爸媽商量。再后來,就聽說二哥開始做起養殖,豬價大漲掙了些錢,后來就聽說,二嫂獨自去廣東打工了,再后來,就是說二嫂好幾年沒有回來,期間大舅因為舊傷加重,自身的料理已經很困難,沒有力氣和二哥他們再折騰,二哥和吳慶喜躲在自己房子里過日子。
吳慶喜在村上讀小學教育實在落后,二哥思考再三將他送去了鎮上小學住校。那段空隙,二哥一心撲在他的豬身上,掙了些錢。豬圈的豬和認真長大的吳慶喜給了二哥很多盼頭,吳慶喜成了二哥的腿,去看二哥看不到的地方。等到吳慶喜快要初中,二嫂已經徹底不回來,二哥決定編出來個大謊來留住二嫂,守住他們的家。他先是告訴二嫂吳慶喜考生了縣里最好的初中,再告訴她自己攢了一筆錢準備買房在城里安家,再也不用回去老家。他沒有嚴謹地去琢磨過這兩件事會出現的漏洞,他對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有十足的把握,也對自家娃的濾鏡太重,從學習成績差到買房錢到底夠不夠,再到二哥個人魅力的完全喪失與否,二哥都在“賭”,他拖住我爸媽,利用我媽和二嫂的關系,一步一把二嫂引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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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的計劃短暫生效,二嫂回來了。期間,甚至連我二舅都打來電話旁敲側擊地問過我媽幾次,問二哥好久買房,買多大了,要不要辦搬家酒,說二哥二嫂結婚都沒有辦,搬家總該要辦喲,我媽只說快了,但具體多“快”我爸媽心里其實也沒底。二嫂在聽到吳慶喜考上了“縣里最好的中學”,確實立馬就回來過年了,兩個人還認真張羅著買房,徹底離開農村,甚至在村里豪言:絕不會再回到農村這個爛咔咔,要去城里過生活。二哥抱著必勝的信念,背水一戰,兩人又像一對普通夫妻那樣謀劃“家”的發展。為了買房這事,二嫂在城里安頓下來,她找工作,租房子,買了輛電動摩托車,甚至托我媽的關系在附近有了一塊地,有了地人就踏實了,莊稼在地里扎根好像自己也在自己扎根似的。
二嫂不厭其煩地問過我媽,買房需要些什么手續,怎么辦理貸款,哪個銀行的貸款利息低,需要貸款多少年,她現在的年紀是否還能貸款,她滿心張羅笑瞇瞇地期待著美好生活,無時無刻不在和我媽說著買房的話題,在菜市場,在小區閑逛,在飯桌上,在地里除草兩個人都要嘮叨上兩句,有天說到“結婚證”二嫂突然沒了興致,她停下手里的活,很認真地問我媽“沒有結婚證,房產證上就不能寫兩個人的名字嗎?”我媽才覺察出二哥和二嫂最大的問題出來。還等不及我媽打電話問二哥具體情況,吳慶喜進入初中的第一次考試成績就出來了。
班主任老師單獨找了二嫂談話,希望家長能重視孩子的成績,二嫂這才得知吳慶喜的真實成績:七科成績相加甚至不到四百分,屬于很差的成績,還有塞紅包的事情也一并暴露。二嫂來找我媽擺龍門陣的頻率減少了很多,迫不得已在菜市場遇見會打個招呼。二哥打來電話說二嫂那人就那樣,讓我媽別放心上,還說他屋里的豬就快處理好了,都是虧本賣,等錢全部都到手上,他就要來縣城買房,得徹底離開農村,這是他的機會,他們一家人要好好在一起,好好培養吳慶喜,這樣的話二哥肯定私下練習過很多遍,給二嫂一定說了很多回,我媽聽著心里打怵也不好直接戳破,幾次話到嘴邊又咽回肚子里。
二嫂決定要離開那天早上我媽見過,她還特意來了我們家,給我媽說了她地里莊稼的大致情況,說苞谷下地了,四季豆點起了,南瓜苗長得很好,她也翻過了地肥得很,到時候吃不完喊我媽他們只管去摘。那天晚飯時候就換二哥帶著吳慶喜來我家了,我媽才曉得二嫂走了。他們幾乎是擦肩而過,吳慶喜像是流水線的快銷品,由學校傳送轉交到二哥手里,兩夫妻甚至不需要語言沒有溝通,機械完成交接,沒有儀式,吳慶喜像快遞包裹一樣存放在學校。
后來,我再見到二哥時候,二哥在縣城找了份工作,連著被開除三家才在一家洗車店勉強安穩下來,老板摔斷了一條腿躺在店里經營,可能是同病相憐,老板對二哥很信任,常年躺在店鋪里面,來往路人一看還以為二哥是老板。有次,家里親戚來洗車,那車是買的二手車,車到手根本沒有洗過一回,我媽想著照顧二哥的生意特意帶來他的店,二哥和同伴忙活了快兩小時才收拾出來,大手一揮竟然說不收錢,大家好說歹說才把錢給接了,恍惚間二哥也覺得店有他的一部分一樣。
吳慶喜順利入學后的第二個學期,二哥終于才想起給我爸提來兩瓶酒表示感謝,晚飯時,我爸趕緊拿出自己的白酒和他喝起來,喝到動情處,二哥握住我爸的手一再囑托,“二姑爺,我給你帶的那兩瓶酒你自己留著喝,不要給別個喝,那是好酒!”我爸也喝多了,趕緊把手抽出來給二哥倒酒,二哥又說:“這是我買成五十塊一瓶的白酒,你自己喝,不要拿給其他人喝了!”我爸看一眼桌上的瀘州老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二哥,“你今天就說句老實話,你到底還打不打算買房?”二哥端起一杯白酒使勁砸吧一口,一拍桌子說,“買!我準備了六萬塊錢!”我爸媽的臉突然一下沉下來,吳慶喜還是臉上依舊閃耀著五顏六色的光沒有表情地窩在沙發上。那晚生日宴結束,大家在客廳坐到十二點左右,才嚷嚷著要回去睡覺,二哥的酒氣已經散去好多,臉還是豬肝紅,我提議說要不打打牌,沒有幾個人附和,老媽說可以打打,讓我把二哥喊起。搬到縣城后,二哥幾乎沒有啥朋友,平時更沒有人喊他打牌,二哥剛要開口應和,吳慶喜拉拉二哥的衣角示意二哥該回家了,我想起之前在KTV里,他好像醞釀了很久,站起來徑直走向麥克風,他說,有沒有一首幸??鞓返母瑁巳褐杏袀€聲音說沒有,他又怯怯地將手從麥克風上挪開,慢慢遠離麥克風,話事權又交到別人手里。二哥咧開大嘴笑著拒絕了我的邀請,他說:“啊呀,算了,算了,我不喜歡打牌!”邊說邊站起來收拾東西。我們一家子都站起來把他們倆送出去,二哥拉著吳慶喜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里。
現在的二哥懷揣著幾萬塊錢,在城里洗車,村里的親戚都在等著吃二哥的搬家酒,二哥也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