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冷冬，寒風狂呼，以至于院壩旁邊的水缸里，大半缸子的水上面早早就附著了一層薄薄的冰，菜地里的白菜、蘿卜葉子尖上的小水滴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便凝結成了一個個小小的冰珠。站在院壩里，回頭看一看眼前的這幢老屋，本是黑色的瓦礫，竟然也靜悄悄地就被小顆粒的霜染成了微微白。
隨處可見的寒意，讓人心中不乏添上了幾縷冰涼。還好，當心正感拔涼時，來一頓美食好像便能很快治愈。就像今天中午，聽母親說幺公邀請了全家人一起吃壽宴，還讓我們早一點過去。我知道，這頓壽宴肯定少不了兒時印象深刻的熱氣騰騰的農村壩壩宴。農村壩壩宴，是由一個鄉村守護人團隊，也就是現在我們所聽說的鄉村廚子，經過36個小時精心烹制，才出鍋上桌的近二十道菜，想想內心都覺得無比溫暖。
說起農村壩壩宴，身為四川人應該都不陌生，因為這是在農村里，逢年過節或大紅喜事時常見的一種美食大薈萃，也被農村人稱之為“九大碗”。顧名思義，就是指一桌菜品中至少有九個不同的蒸碗，且都是由土碗裝著，再用竹蒸籠慢火蒸得透透的。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曾經那些端上桌的固定的九個蒸碗已經不再是必須了，都在跟著季節和喜好發生著變化。
我猜想，它之所以被稱為農村壩壩宴，應該是基于它的一整套美食都是在露天的場地里完成的，且所用的食材也是及時采購送來的，可謂是明堂亮灶、食材新鮮。再加之，所有菜品均是由村里出了名的掌勺手藝人用心做出來的，味道必定是杠杠的。正所謂：“金杯銀杯不如群眾的口碑。”所以，鄉廚們做出來的菜品，無論是顏色還是口感，都很令人滿意。想起那滿滿的一桌子菜品，可謂是色香味俱全，雖然還沒到中午吃正餐的時候，可是我已經口水直吞好幾回了。
母親見我真有些嘴饞了，還站在邊上調侃道：“你是多久沒吃過肉了呀，難道單位食堂還虐待你們呀！”我笑笑不語，知道這是她故意笑話我很久沒回農村吃過大團圓飯了，言下之意還是希望我能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抽時間回老家看看，不管是和親戚朋友之間嘮嘮嗑，還是簡單地吃上一頓家常便飯，都是不忘故鄉人、不忘故鄉情的真切表達。何況，用母親的話說，我是一個還在她肚子里就備受鄉鄰關愛的孩子，而且在我出生后乃至進入學堂上學，都離不開他們的諸多幫助，任何時候都要記得別人的恩情，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我自是明白母親說的話是極對的，畢竟自己的根和魂都在這里，往后我確實應該多抽時間回到村里坐一坐、走一走。就像今天，本是周末，但是年關已至，工作的事情應接不暇，加班熬夜是常事，但忙里偷閑下還是抽了幾個小時回村走一走親戚，聯絡一下久違的感情。聽母親說，今天是幺公九十歲的生日宴，邀請了很多親戚朋友前去祝賀，而且主人家還提前一個月就籌備著這場熱鬧的宴席，為了能讓所有到場的親友們都能吃上一一桌地道的鄉村美食，便專門請了一波手藝人在水泥院壩里搭上棚、架起灶、安上案板，就等“九大碗”出鍋。
由于農村壩壩宴從切菜到配菜和炒菜，再到所需的桌子、板凳和鍋碗瓢盆，都是由一個團隊負責的，久而久之，村里人便被他們這種行為稱之為“一條龍”服務。在今天這個服務越來越周到細致的時代背景下，鄉廚隊伍也越來越重要了。可以說，他們是村里逢年過節和大紅喜宴時的特別存在，似乎有了他們，這場宴席才會愈加鬧熱喜慶。只是，知名的鄉廚并不多，而且也是一方難求。要是遇上辦喜宴的人家特別多，就算是打著燈籠都不好找一支靠譜的團隊，只得提前一兩個月就開始邀請備著。
一般情況下，按照現在村里大紅喜事隨份子錢的習俗，一家人送上兩百塊錢，便能帶著一家人吃上至少兩頓飯。有的主人家還非常的賢惠，為了辦好一場熱鬧的宴席，要忙上好多天。臨近的親友就可以前去一邊幫忙，一邊吃上幾天。有的主人家甚至連份子錢都不收，只希望親友們都能多多前去捧個場，也算是對他們家人的一份肯定。同時，這還是身為子女為父母親還上的一份深厚的情誼，只愿能在老人家有生之年好好地鬧鬧熱熱一番。
記得去幺公家的那天，我們急匆匆收拾好家中的事務，便趕在上午十點鐘就到了他家。本想著能早一點去多幫點忙，結果到時看見到處都是相幫的親友。我還仔細數了一下，光在院壩里忙碌著的親友就能坐上六七桌。有燒開水的、有倒酒的、有燒火的、有洗菜的、有洗碗的、有抹桌子的、有擺碗筷的，總之，一片熱鬧紛繁的景象。
而老遠就能看見，在院壩邊上，有一個用磚頭壘砌起來的臨時灶頭，上面架著一口大鐵鍋，大鐵鍋里還累放著十多格深棕色的竹蒸籠，每個蒸籠里都擺滿了蒸碗，蒸碗的菜品各不相同。隨著灶烘（hong，諧音，放柴火的洞口）里柴火的熊熊燃燒，大鐵鍋里的水一直使勁沸騰著，蒸籠四周不停冒著白色的煙霧，整個院子都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誘人清香。
其實，蒸碗只是壩壩宴中固有的一部分菜品。要說到種類，就多到數不過來了，只覺得滿滿一大桌，還重重疊疊地擺放著，像一個個小山堆，引人垂涎欲滴。坐在桌上，總給人一種比餐廳里吃自助餐還劃算的感覺，性價比是妥妥的滿意。或許，很多人會以為，川菜是出了名的麻辣鮮香，但是當你來這里吃上一頓壩壩宴便會明白，竟然有很多菜品是不辣也不麻的。
比如，咸燒白、白灼蝦、燒什錦、干香小酥肉、紅苕渣肉、東坡肘子、折耳根炒魷魚絲、雞湯香碗、清燒三鮮、養生鴿子湯、酸甜糖醋魚、夾沙肉等。而最特別又出名的要數夾沙肉了，它是一道傳統川菜，由五花肉和糯米為主要食材制作出來的，以甜味著稱。
看，新鮮的精品五花肉包裹著滿滿的豆沙、核桃花生和芝麻餡料，下面還有能拉絲的紅糖酒米飯，一整個透著金燦燦的耀眼顏色，給人一種絲絲甜的口感，還泛著一股淡淡的紅糖清香，入口下去沙軟綿密，一點都讓人感覺不到齁甜的難以下口，因此很受老和人小孩的喜歡。
如果想吃麻辣的口味，就有鮮椒豬腳、紅燒牛肉、紅燒黃鱔、香辣排骨、菌香鮑魚、火爆魚肚、臊子江團、土豆燒甲魚、酸辣泡椒兔、泡腳鴨腳皮等。可不管是辣的還是不辣的，不管是甜的還是酸的，不管是涼的還是熱的，總有一個口味能滿足客人的需求。而且，這些菜品都是用最簡單的竹蒸籠、大鐵鍋烹制出來的，基本還是用土碗和土盤裝著端上桌的，最適合在寒冷的冬天來上一口。如此鄉村傳統美食風味，是身為一個農村人特有的口福和運氣。
聽說，很多城里人來農村里吃過一次后，便覺深深地愛上了它。或許，他們愛的就是壩壩宴呈現出來的這份熱氣騰騰，以及其中蘊藏著的地道的人間煙火氣，甚至是四川農村人的熱情好客、為人低調。因為，像這樣數十桌子的人圍坐在院壩里，共享數十道原汁原味的傳統川菜，本就是一場城里難以見到的景象。
猶記得，在物質比較匱乏的童年時代，我最喜歡跟著父母親走親戚，而且盡管每次都幫不上什么忙，還是要做些樣子幫著洗碗、洗菜和掃地等，為的就是能爭取在賢惠的主人家中多飽餐幾頓。畢竟，回到家后，我們又得過上少油少肉的寡淡日子。更為好笑的是，我還屁顛屁顛地跟著大娘、二娘去她們的親友家中吃席，自認為人小沒人笑話，就又去吃白食了。那是吃了一家又一家呀，到底有多少家，我真記不清了。總之，只知道那里的鄉鄰都認識我了，我卻還像個名人那般受歡迎著。
令人感動的是，那些親友們對我沒有半點不滿，全都笑瞇瞇地歡迎我的到來，在飯桌上還紛紛不停地給我夾菜。見有適合我吃的菜品，更是直接將整盤整碗菜都端到我的面前，讓我可以盡情享用。最后，還把糖果、水果和瓜子、桂圓等小零食，拿個口袋裝著，說是專屬小朋友的零食，就讓我帶回家慢慢吃。連我吃的那一碗米飯，也是他們給盛的。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自己，心思竟然這么不純凈，為了能吃得到一點好吃的，便不顧臉面地在主人家里蹭吃蹭喝，實屬太不應該了。還好，主人家仍然誠摯相待，不跟我計較，情誼依然濃郁。當然，現在給我選擇的機會，亦是斷然做不出來此等荒唐之事的，但該前去鄉鄰家幫忙的肯定義不容辭，而且份子錢也是必須給的，條件允許的話，還可以包個大大的紅包，送給主人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借用村里鄉鄰曾經說過的話，如果現在哪家親友請吃壩壩宴，下次大家肯定都要跑快點，畢竟它高檔精致又好吃，也不輸大酒店的專業廚師做的，更是一場魂牽夢縈的熱乎家鄉味道。現在想想，離開家鄉在城市里打拼了那么多年，我還是忘不了這個熟悉而饞人的口味。尤其是逢年過節時，滿月宴、結婚宴、喬遷宴、滿十宴等重要日子時，總是有一場又一場吃不完的宴席，等著我們。如若有機會，我還是會找時間，再回到親切的村子里，見一見久別的親友，嘗一嘗久違的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