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鄉下有兩個故事一直讓我刻骨銘心,也許,這一輩子都只望著那兩個故事活著。
鄰居住著一個張三爺,人稱“怪老頭”。聽說那是論“工分”分糧分錢的時候,一年忙下來,社員同志們能分配回家的主要糧食就是紅苕。每次分紅苕,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能分幾個又長又大的拿回去,讓一家老小扎扎實實地飽吃上幾頓。只有張三爺每回分著了大紅苕,都主動讓生產隊里管倉庫的保管員調換成小個的才帶回家。村里人家都笑話他。明擺著大紅苕肉多皮薄又容易煮粑,小的紅苕煮熟了全是脛脛硬綁綁的怪難吃。大伙兒說他腦殼有毛病。張三爺說,你們都別看笑話,我自己的家底兒自己還是清楚的,家里灶頭上的鍋小,又長又大的紅苕煮不下鍋也煮不熟,只有選小紅苕才合適。從那以后,生產隊再分紅茹苕、活魚、豬肉一類的東西,大家看著張三爺挑選小個的,就再也沒人笑話了。據說,現在張三爺還保留著“取小放大”的習慣。
還有一個故事。村子東頭住著一個李碗匠,倆兄弟從小接了他老爹的手藝靠做碗燒碗賣碗為生。碗燒制好后,倆兄弟就挑著走村上門一家一戶地吆喝著賣碗。有一次,倆兄弟都挑著堆尖尖的一大籮挑子碗走上村子口的那個山坡。路滑坡險,李碗匠籮挑子尖尖上滑下一疊碗,他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前走過了山坡。他兄弟大不一樣,見自己籮挑子尖尖上滑下一疊碗,慌忙放下肩上的挑子去撿碗,結果一不小心,一挑子碗全部打倒在了山坡上,碰過稀爛。幾個過路的村里人見狀拉著問李碗匠,碗掉了為什么不去撿。李碗匠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他說,為撿一疊碗,甩爛一挑碗,這種“求小失大”的生意我肯定是不干的。說來也怪,后來,李碗匠一直守著碗廠干活兒,大福大貴的事兒沒有,日子也算過得自在,修了磚房娶了老婆,現在是兒孫都有了。他兄弟嫌棄干碗匠沒有出路,一心想找大錢兒。自己沒文化又沒本事兒,最后是進城混了半年偷盜了人家的不少東西,至今還在大牢里耗著。
鄉下那些簡單的故事總是埋藏著深厚的道理,讓人苦苦思索。
走過城市一個又一個的街口,醉了霓虹,醉了繁華,迷了雙目,在高樓與水泥的間隙里偶有閑下來的時候,自己感覺生活應該是一條河流,要不就是春風曠野,或許肯定是碧波大海,總是讓人望呀望地一眼望不到邊。就在這一眼望不到邊的生活里,走著寬寬窄窄的大街小巷,選擇無所不在讓人無所不及。城市與鄉村、流行與古板、邊緣與主動,單位、崗位、職位,票子、房子、妹子,就是孩子上個什么樣的學校讀哪個班級找個啥子班主任,都讓人不得不徘徊在選擇的汪洋之中頭痛不止。
好多年來,我一直慶幸擁有老家的那兩個故事給自己帶來的“本錢”。雖然,故事來源于鄉土,還帶著一縷泥土氣息,但它所散發出來的特有的“芬芳”總能讓塵世間好多人心曠神怡。面對選擇,面對生活,鄉下人是實實在在的,看鍋擇物,舍小保大,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滋有味。其實,我老家還有一句俗語:有多大的腳就穿多大的鞋。面對形形色色的迷津,面對形形色色的選擇,有夢想固然是好,看得清自己才是真。
生活是無邊的。在這一眼望不到邊的生活里,摸清家底兒,遠離房奴、車奴抑或夢的奴隸,在別人的眼睛里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總是時時處處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