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鄉村文化生活很貧乏。只能通過一些老人講故事來填補一下空虛的精神生活。
那時,村子里遠沒有現在這么喧鬧,沒有拖拉機、摩托車,機器的轟鳴聲,有的只是雞鳴狗吠和村民的說話聲。
孩子們吃飽飯,就撒丫子跑出門,約上什么鋼路、二狗、紅花、洪濤、陽子等一干人等,滿村子打游飛(那時,不到上學年齡的孩子,即現今所說的學齡前兒童,是不上幼兒園,也沒有家長陪伴的)。
村子里偶爾也會有盲人來唱瞎子戲。這瞎子戲,便是早期聽書的一種形式。
春夏之交或秋末傍晚時分。猛個丁地,村里悠長的街巷里,響起了細細悠悠的胡琴聲,那嫻熟的弓弦撞擊引發的還算動聽的曲調以及瞎子凄楚的唱腔,清脆的竹板聲,剎時在村子里傳得很遠很遠。
這樣拉著唱著,一會兒,便聚攏來那幾個沒事閑跑打游飛的孩子,這令人無比神往的二胡聲,讓剛才還追逐打鬧的他們肅然不語,這帶有文化藝術氣息的場地讓他們靜靜地圍成一個半圓(地點就在村中央廟門坑的西北角一空闊場地上)。
孩子們豎著耳朵聽,聽那飄飄渺渺,幽怨叢生的二胡聲,聽那沙啞凄楚的唱詞。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盲者一開一合的黑洞洞的嘴,看那嫻熟的撫弦的手指……
漸漸圍攏來一些大人。到了吃飯的時辰,陸陸續續地,人們端出些熱氣騰騰的吃食:一碗玉米面或高粱面粥,或是紅薯面面條,有時,那粥或面湯稀得能照出人影。端出飯的人把粥或面條倒進盲者的藍邊粗瓷大海碗里,盲者就一陣稀里呼嚕,剎那間,就喝個精光。常常,他還要把大海碗轉著圈舔個溜光,說是不敢浪費衣食父母的一顆一粒(他們常把村里百姓比作衣食父母)。有時,有人給捧出一枚煮紅薯或一張油汪汪的烙餅,他就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放進衣袋或褡褳里,說是家里還有七十多歲的老娘……
在我的故鄉北邊有個很大的村莊,叫蘇家樓,每隔五天是集,好像是每月逢二、七是集。那時農村缺少文化娛樂生活,在集市上聽書就成了解除人們精神饑渴的重要項目,那時不像現在能隨時在家看電視,一部手機,也能讓人上癮、癡迷。許多人都有閑時間,都盼著能在趕集那天碰上說書的,過過癮,滋潤一下荒蕪許久的精神世界。
一天,我打游 飛回到家,沒見到爺爺,一問奶奶,說是到蘇家樓聽書去了。我趕緊人村子里跑到蘇家樓的集上,一看,果然在集市南邊的坑邊兒的人人群里找到了爺爺。
那時,集市上偶爾也有說書場,書攤沒個正經地方,往往是夏天找個避陰處,冬天尋個向陽地兒,像電影中演的專門說書的戲臺或曲藝茶樓,是決沒見過的。說書人懷抱魚鼓“嘭嘭一敲,先來上一段有要無緊的閑段子,等人聚得差不離兒了,這個賣個關子,扯起嗓子開說:“閑言碎語咱不多講,書歸正傳,上回書說到……”
此刻,說書人四周,已聚集起一二百口子人,都支愣著耳朵仔細聽著,若有人走神,和旁人閑聊,便會招來禁止的噓聲或白眼。待到說上半截兒,說書人便會手托一個家伙什兒收錢:老少爺們,有錢的幫個錢場,有人的幫個人場,老少爺們兒就圖個心情愉快……”那時,人們都比較厚道,沒有誰聽完書拔腿就跑,多少都能給些,五分,一毛,說書人也不計較。
爺爺是個聽書迷,有時為了聽書,要跑很遠的路,到遠處的集市上聽書,最遠到過大伯集、大孟的黃亮了集,他都去過。聽的書多了,爺爺便也似乎成了說書人。他那時已從村干部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村里安排他看果園,算一個人的工分,沒事的時候,有人就慫恿爺爺說會兒書,禁不住青年人的央求,爺爺就學著說書人的語氣說道:“話說唐僧師徒來到了五莊觀……”
那時家家都有安的有線廣播,后來通過廣播聽書,也能過過耳癮。
我記得每天傍晚天一擦黑,家里的小廣播里便傳出一位很有吸引力的男性播音員播講的小說《大刀記》和《夜幕下的哈爾濱》我聽了以后很著迷。而這位播音員便是后來成為著名演員的王剛!
一九七八年以后,一些評書也陸陸續續地通過廣播、收音機盛行起來。我父親也給爺爺買了臺臺式收音機。聽劉蘭芳播講的評書《岳飛傳》《楊家將》和常志播講的播講的長篇快板評書《西游記》,成為我每天放學之后享受的歡樂時光。
冬天,放寒假了,家里有許多干不完的活,剋玉蜀秫、剝花生皮,就成為小孩子的日常工作,,有時累得手指頭疼,但就在無休止的勞作中,映著堂屋里的淡淡煤油燈光,我聽完了袁闊成播講的《三國演義》也很好聽,田連元播講的《水滸傳》。這是當時對我勞動 的最大獎賞!
第二年放秋假,我就在生產隊的安排下代替母親在村東南的機子屋里看電機,給每家的責任田澆水,為了能聽上劉蘭芳播講的《岳飛傳》。那時機子屋里沒有表,掌握不了時間,我就在地上劃條線,插上小木棍,每天當影子和線一重疊,我就如燕子一般飛回家去聽書,居然從沒晚過點。常常是一進門,就聽收音機(農村人通常叫它戲匣子)里傳出播音員報節目的聲音:“聽眾朋友們,現在是評書播講時間,現在請聽長篇評書《岳飛傳》,由劉蘭芳播講……”
聽了劉蘭芳播講的評書后,岳飛就很長時間成為我心目中的英雄。可見,聽書對于農村孩子的影響之大。
后來,農村通上了電,隨后電視開始出現在鄉村。而電視的普及,而曾經熟悉的聽書場面永遠定格在兒時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