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
話說江安4 橙花島
最近七八年江安縣出現(xiàn)了一個“橙花島”,其實該島就是地名叫“古賢壩”的江心小島。古賢壩另外還有一個很不好聽的名字——苦田壩,不知是社會上傳說的讀走了音,把古賢壩說成了苦田壩,還是壩上很不好做水田,所以才叫苦田壩(應該說好聽點叫樂田壩)。該島位于縣城邊上的“河中壩”(現(xiàn)在叫竹島)的上游大約三公里處,從城里去走公路大概有八公里,公路要經過江安長江大橋。該島渡口附近現(xiàn)在和縣城通6路公交車,上車每人票價兩元,將近半小時一班車。同時也有“社區(qū)巴士”(黃色出租車)可以通達,包車二十五元。要去橙花島先要到達一個地名叫“小石盤”的村落,村子名叫“金江村”,地盤也是個大約一平方公里的壩子——康家壩。古賢壩上的村子又有個名字叫“雙江村”,兩個村都屬原桐梓鎮(zhèn)管轄,桐梓鎮(zhèn)已于2019年撤銷,并入陽春鎮(zhèn)。
沿著小石盤的小街往河邊上走幾分鐘,就到達渡口,有只小型機動船每天擺渡。渡船大約能裝五、六十人,平常一個鐘頭擺渡一回。由于沒有橋,古賢壩的居民出門、回家都很不方便。筆者曾經在島上侯船聽到一個等船等得潑煩的女子說:要是修一座橋,出一千塊錢都要得。還聽到過一個老婆婆說:我們的中國夢就是修一座橋。橙花島修橋的事現(xiàn)已獲得省政府批復同意,預計投資三千萬元,資金由縣里自籌加上級單位補助。
雙江村為了發(fā)展經濟,七、八年前開始搞“橙花節(jié)”,原因是現(xiàn)在島上種植的夏橙樹已形成兩三百畝的規(guī)模。柑橘特色品種——夏橙,頭年開花結果,掛果越冬,次年又開花,花果同枝,果子在盛夏成熟。夏橙花比較小朵,但花色潔白,香氣好聞。村里利用這個資源“文化搭臺,經濟唱戲”,舉辦“橙花節(jié)”,頭幾年都請縣里的藝術團來唱歌跳舞(有拉藝術團的大篷車,車廂板板放下來就成了舞臺),吸引游客來耍賣柑兒,對島上創(chuàng)收起到了明顯的促進作用。橙花節(jié)一般在公歷四月中旬開張,持續(xù)十來天。游客基本上都是江安縣城的人,熱鬧的時候一天上島四、五百人,為了保證航渡安全,近兩三年出動了十多個民兵維持渡口秩序,用鐵欄桿保持上下渡船單向通行。游客大多數或一家?guī)卓诨驇讉€朋友邀約而行,在島上溜溜噠噠,找處農家院落打牌、吃頓午飯,下午六點以前過河坐車回江安。游客往往要買點柑兒提起走,前幾年農民出手的零售價三四塊錢一斤。
筆者去古賢壩游玩過好幾次,慢慢研究該島,島上現(xiàn)在大多種的是青枧(音jian,四聲),又寫作青見,感覺是跟夏橙差不多的水果,但在公歷四月初就成熟,又與伏令夏橙有所區(qū)別。筆者在網上查證、學習,青枧是日本人用農業(yè)科技培育的,因培育地點靠近一座清見寺而得名。青枧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引種進中國,在江安栽培的時間應該較晚。目前橙花島的青枧甜度適中、口味不錯。筆者在島上品嘗過兩回,其中一回是橙花節(jié)期間,有點意思的是在一個擺攤子賣鮮榨果汁老婆婆那里買一紙杯是三塊錢(果汁是用手搖的小機器榨的,衛(wèi)生),喝過了走幾步到了一對小兩口的攤子前就只要兩塊錢。
古賢壩面積不大,長大約兩公里,寬只有一公里。開發(fā)旅游后環(huán)島修了一條很窄的水泥公路,有商家經營無蓬的小型電動游覽車,七、八年前環(huán)島一周收費二十元,筆者曾看到兩三個少女坐游覽車耍得笑瞇瞇。筆者曾環(huán)島一周悠哉悠哉散步,走了將近一小時,正好喝完一瓶可口可樂。經過研究慢慢熟悉了橙花島,島上有二百五十幾戶人家,戶籍人口兩千兩百多人,但大部分人去了外地外省打工,島上常住人口只有八百多人。島上有幾家茶館,筆者問人“村小”在哪兒,人指了一下方向說:只有幾個學生,看來是符合時代特色,農村很多村小辦不走了,有辦法的都把娃兒送到鎮(zhèn)上、城里讀書,但雙江村離鎮(zhèn)上都遠,應該有些學生在金江村小讀書。金江村小我也去參觀過,硬件不錯,有比較新的四層教學樓、辦公樓,還有一個籃球場。筆者那次有點走累了,沒有去找到、參觀雙江村小。五、六年前去耍,要離開島子前,問過一個嘗試開旅館的農家:住一晚上好多錢,房間位于農戶敞壩邊上,很窄的一間屋,室內有一臺老式電視機,有一張很普通的床鋪。問價錢的時候是一個中年男子在敞壩掃地,男子指了一下一個五十來歲的主人孃(音niang,一聲)說:“我不曉得,你問她。”主人孃說:“八十。”那時縣里四十多歲的公務員月工資是三千幾百。看來那時島上民宿生意不好做,因為絕大多數游客都是江安本地人,回家住宿只需要幾塊錢交通費。筆者也遇到過外地游客,一個小伙子帶著個女朋友要過河上島,問船家我出一百塊錢馬上開船要得不,筆者又偷懶沒有聽下文就離開了渡口。
關于島上的種植筆者大有話說,我以前有一個棋友是縣農業(yè)局的專家,他對江安農村很熟悉。跟他擺龍門陣,他說古賢壩在大規(guī)模種夏橙前是“一煙二蔗三花生”。筆者在島上親眼看到除了青見外,沿河灘有少量油菜,其余大部分都是煙葉,大概是沙質土好種煙葉,煙葉長得青幽幽的,葉片又大,但因為沒有什么海拔高度,不適合拿來做紙煙,只適合做農村很多老年人喜歡抽的“葉子煙”。筆者曾在島上遇到過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婆婆在敞壩頭曬煙葉,她身旁有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筆者問種煙葉一年掙得到多少錢?老婆婆說:兩三萬。那是在五、六年前,筆者說:可以噠!老婆婆說:累得很。
說完“一煙二蔗三花生”,壓軸戲到場,是要記錄、存史江安夏橙的來歷,這就要說到張文湘教授。張教授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前是四川大學農學院園藝系副教授,五十年代初在重慶建西南農業(yè)學院,把川大農學院合并了進去,改革開放后政府把他評為了教授。張文湘(1900—1996),出生于原宜賓地區(qū)敘永縣馬嶺鎮(zhèn)(敘永縣現(xiàn)屬瀘州市管轄),有一定的家學淵源,他有一個叔父是有全國知名度的大知識分子。1936年張教授自費去美國加利福利亞大學留學、進修,看到加州市場上夏季有色澤、味道、口感都很好的柑橘賣,而當時這個季節(jié)國內沒有好柑橘上市,張教授就留了心,1938年在一家苗木種子公司采購,帶了夏橙、臍橙、血橙幼苗各三株回國。
1984年秋天筆者在江安中學升了高中,有幾個從二龍口來的同班同學,有男生有女生,其中一個男同學的老漢兒(普通話老爹、老爸)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縣革委的筆桿子。那年我們接近16歲的花季,“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毛澤東詞《沁園春?長沙》中的句子),有一次七八個同學邀約好了去二龍口耍,在同學家耍時主人家拿了七八個夏橙出來、切成片招待我們(那時江安有很多單位團購成件數的夏橙發(fā)給職工),大家都覺得好吃,就有同學說起了張文湘。那時張教授已恢復名譽,但還住在二龍口老街頭頭對面的一個小山坡坡上。我提議去訪問張教授,同學們一致贊成。
到了張教授家門口,張教授聽說了我們的來意,把我們請進堂屋。房子是普通川南農家民居,但收拾得窗明幾凈,我們也見到了張夫人謝樹芬。張教授體型瘦削,氣色較好。根據張教授口述,張教授1921年去成都考大學,后來我看到資料他是要去川大考點考北京的大學,但因軍閥混戰(zhàn)打巷戰(zhàn)出不了門,錯過了考期,他就去南京考上了東南大學園藝系,畢業(yè)后回四川大學農學院工作。1938年張教授隨身帶了夏橙、臍橙、血橙幼苗各三株乘海輪回國,他給幼苗做了偽裝,上船前沒有被美方人員發(fā)現(xiàn)。海輪先到達日本,那時日本發(fā)動的全面侵華戰(zhàn)爭(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已經爆發(fā),沒有班機從日本飛中國,張教授又轉船去菲律賓、香港,再由香港飛回成都,你說他有多麻煩。 回國后,他帶回來的苗木全部在川大農學院的實驗地培育存活,之后又在成都南面的金堂縣推廣形成了一個“文湘果園”,但在金堂苗木繁育很慢。后來,經他的一個江安學生介紹,張教授發(fā)現(xiàn)江安的氣候、水土很適合栽種夏橙,1943年就先在古賢壩精心培育,果樹繁殖十分迅速。又在古賢壩上游的大中壩(也是江心島,屬江安縣原安樂鄉(xiāng))買了三十畝地,準備形成夏橙母本園基地和果園。1950年江安解放后他把這個基地無償捐獻給了國家。時運不濟的是1953年搞“思想改造運動”,他被小人捏造事實誣告、被關進了監(jiān)獄(拘禁審查達四年之久)。1957年被行政釋放后他沒有選擇回西農教書,而是去了西農下轄的重慶西山坪農場培育果樹。在監(jiān)獄里他也沒忘向省政府寫信建議把夏橙品種保留起來,省上采納了他的意見,數年后江安大中壩果園成為我國第一個夏橙母本園基地。在此基礎上,江安的柑橘產業(yè)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六幾年就開始在江安發(fā)展夏橙基地。“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后,他又被打成“資產階級技術權威”,被“革命派”從農場“清放”。1968年張文湘回到江安,被安排在當時的二龍口公社茨巖大隊勞動改造(管理果園),此后的他就全身心地撲在柑橘事業(yè)上,傳授技術、親自示范,手把手教果農栽培、嫁接、施肥、打藥、防寒等。改革開放后,縣里在農業(yè)局成立了一個“柑橘研究所”,由西南農業(yè)學院畢業(yè)的專家任所長,聘請張教授當顧問。研究所位于現(xiàn)電業(yè)路老農業(yè)局院內,是座三層小樓(現(xiàn)已拆除),給張教授分了居家的宿舍。改革開放后張教授的女兒移居香港,要接他去香港定居,張教授不去。八十年代江安夏橙產業(yè)迅猛發(fā)展,包括夏橙在類的優(yōu)良柑橘成為了江安縣出口創(chuàng)匯的水果,1982年江安夏橙、臍橙被評為農業(yè)部部優(yōu)產品后,僅兩年時間就銷售出1200多噸,社會傳說主要是賣給香港商人,事實上還銷往前蘇聯(lián)、東南亞等地。1989年一年銷售出300余噸,創(chuàng)匯14.4萬美元,在那個年代是不小的數目。同時就造就了大批萬元戶,二龍口、茨巖一帶的農民有較多家庭開始修一樓一底。
江安成了栽種面積最多、產量最大的“中國夏橙之鄉(xiāng)”,并向全省、全國供苗,引起了聯(lián)合國糧農組織的注意,把江安定位為長江中上游水果開發(fā)重點縣,并由世界銀行投資1500萬元發(fā)展該產業(yè)(社會傳說是放貸這么多美元給江安)。拿到貸款后,成立了一個“江安縣水果開發(fā)公司”,公司職工福利夠好,新修了寬敞的住房,還有以優(yōu)惠價發(fā)售給職工的一樓一底門面房。
1988年張文湘完成了著作《伏令夏橙》,1990年張教授和縣高級農藝師曾世明合著的該書出版,填補了我國夏橙專著的空白。張教授將畢生心血獻給了他熱愛的事業(yè)和祖國,晚年被表彰為“愛國知識分子”,多次獲得省級、國家級榮譽,1992年經國務院批準享受政府特殊津貼。《人民日報?海外版》1992年9月7日在頭版對張教授作了專訪報道。
遺憾的是張教授去世以后,老的一批“柑研所”專家也紛紛退休,有一、二十年后繼無人,江安夏橙品質發(fā)生退化,甜度不夠、筋筋(纖維)多,不好賣了,傳說位于縣里鐵清鎮(zhèn)的夏橙基地被砍掉了、改種花椒。張教授在江安還培育有臍橙、血橙,目前北鄉(xiāng)有些臍橙還好吃,血橙賣價還可以。最近筆者乘車經過原桐梓鎮(zhèn),看到街頭北面有“國家農業(yè)部柑橘良繁基地”的招牌,但愿江安柑橘產業(yè)重振旗鼓,造福“幾生修得住江安”的父老鄉(xiāng)親。
(本文所述張文湘教授生平、事跡參考了《江安縣志?人物志》和2019年10月18號江安電視臺《江安新聞》報道,致謝。)
寫于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