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治水“六字訣”

                             何民

寶瓶灌溉勝春霖，

天府都安直到今。

六字訣傳千百載，

心隨江水水從心。

            ——鄧拓：《題都江堰》

1960年冬，著名作家鄧拓先生到都江堰參觀，適逢都江堰冬季歲修，當他親眼目睹了都江堰歲修的宏偉場景，并了解到都江堰歲修兩千多年來一直遵循“深淘灘，低作堰”的治水箴言，才使得都江堰在建成兩千多年后的今天仍在發揮著灌溉作用，造福天府之國，感而作詩《題都江堰》盛贊都江堰治水“六字訣”。

“深淘灘，低作堰”作為都江堰治水六字訣，被歷代尊為“千古治堰之要訣”“萬世治水者法”而鐫刻在祭祀李冰的二王廟石壁上，受到歷代都江堰治水者的尊崇。

都江堰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都江堰市(原灌縣)城西，坐落在成都平原西部的岷江上，距成都市區約50公里。公元前265——251年，秦蜀郡守李冰主持修建完成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在世界水利史上是一個奇跡，它的神奇之處在于充分利用當地西北高、東南低的地理條件，根據岷江出山口處特殊的地形、水脈、水勢，乘勢利導，無壩引水，自流灌溉，科學地將魚嘴分水堤、飛沙堰泄洪道、寶瓶口引水口三大主體工程巧妙配合，使其相互依賴，功能互補，渾然一體，形成布局合理的系統工程，聯合發揮分流分沙、泄洪排沙、引水疏沙的重要作用，使其枯水期不缺水，洪水期無洪災。都江堰的三大主體工程，科學地解決了江水自動分流、自動排沙、控制進水流量等問題，消除了水患。

都江堰水利工程最偉大之處是建堰兩千多年來經久不衰，是世界古老水利工程中至今唯一存在且還在發揮著愈來愈大灌溉作用的工程，與之興建時間大致相同的古埃及和古巴比侖的灌溉系統，以及陜西的鄭國渠和廣西的靈渠，皆因時間的推移，滄海變遷，或湮沒、或失效，唯有都江堰獨樹一幟，由興建到現仍然在發揮著巨大的灌溉作用。1994年，在都江堰建堰2250周年時，都江堰的灌溉面積突破1000萬畝，至今還滋潤著天府之國的萬頃良田。

余秋雨先生在看了都江堰水利工程后激動不已，說：“我認為，中國歷史上最激動人心的工程不是長城，而是都江堰。”

都江堰水利工程歷為什么能歷兩千多年而不朽呢？可以這么說，都江堰能保持兩千多年的灌溉功能，與飛沙堰巧妙的排沙功能設計和年年歲修遵循“深淘灘，低作堰”六字訣密切相關。

都江堰主要由“魚嘴”“飛沙堰”“寶瓶口”三大主體工程組成。魚嘴分水堤的功能是分水，就是將岷江水一分為二，一部分流入內江，一部分注入外江。它靜臥岷江江心，昂頭將滔滔岷江水一分為二，左邊泄洪，右邊引水灌溉，是都江堰的三大核心工程之一。因狀如魚嘴，人們就叫它“魚嘴”。飛沙堰在魚嘴和寶瓶口之間，主要功能和寶瓶口配合控制和調節內江進入成都平原的進水量，同時泄洪和排沙；寶瓶口的主要功能是引內江水灌溉成都平原，并控制水量。三大主體工程巧妙配合，形成了一套無壩引水自流灌溉的水利系統。

飛沙堰和寶瓶口的巧妙配合，有效地控制岷江內江流入成都平原的進水量。當岷江在夏季水流大時，由于寶瓶口的寬度只有二十多米，水位就抬高了，來不及涌入寶瓶口的水便從飛沙堰泄洪道分流到外江，從而保證了流入成都平原的水不至于形成洪災。冬季則相反，岷江水流量減小，水位下降，飛沙堰不再分水，岷江大部分的水就從寶瓶口流入成都平原，保證了成都平原用水。故都江堰的治水“三字經”中有“四六分，平潦旱”記載，意思是夏季內江四成水量，外江六成水量；冬季則內江六成水量，外江四成水量。而這一切都是靠寶瓶口與飛沙堰巧妙配合自動調節，難怪到寶瓶口參觀的人無不為這神奇的功能嘖嘖稀奇。

一千多年前，《宋史·河渠志》就有關于寶瓶口四六分水的記載：“水及六則，流始足用，過則從侍郎堰減水河泄歸于江。”的記載。兩千多年了，“四六分水”已成為確保成都平原“水旱從人”的標準，而這一切完全由寶瓶口和飛沙堰的巧妙配合來實現的。

 寶瓶口鑿開后，岷江水流經魚嘴一分為二進入寶瓶口，再經過仰天窩小魚嘴把江水一分為二，如此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形成密如蛛網的灌溉網絡。都江堰海拔730米，成都平原周邊海拔大約430 米，這樣便由高至低形成３%——6%的梯度,我們的祖先就這樣巧妙地利用西北高、東南低的傾斜地勢，建成都江堰傘狀自流灌溉渠系。

如何監測掌控寶瓶口的進水量呢？除了寶瓶口寬度和底高都有嚴格的控制外，古人在寶瓶口的巖壁上又刻下“水則”，《宋史》記載：“離堆之址，舊鑲石為水則。”說明古人很早就利用水則觀察寶瓶口的水文情況，這應該是我國最早的水位標尺。

都江堰水利工程建成后，成就了一個天府之國，是不是就一勞永逸了呢？當然不是。

縱觀古今中外的水利工程，泥沙淤積問題一直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世界上許多水利工程因水庫泥沙淤積而報廢，在我國北方，因泥沙淤積而報廢的水利工程也不鮮見。而都江堰水利工程則在兩千多年前就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關鍵的工程就是飛沙堰。飛沙堰古名“侍郎堰”，是內江總干渠旁的飛沙泄洪道，又名“減水河”，修建在金剛堤尾部約七百米處的一道低壩。飛沙堰的精妙之處在于選址，位置在內江距寶瓶口約二百米處的彎道上，寬約二百四十米。此處彎道使河床兩邊成凸凹形，岷江江水經魚嘴分流入內江，至飛沙堰對岸的虎頭巖處，形成一個彎道環流，上層水流大量進入寶瓶口，而底層水流則攜帶大量泥沙至飛沙堰。根據彎道流體力學原理，在魚嘴已分流了大部分泥沙的基礎上，此處江水利用彎道環流將沙石通過飛沙堰排向外江，這就是常說的飛沙堰“正面引水，側面排沙”的作用。內江通過寶瓶口最終流向成都平原的水流含沙量只剩5％左右了，從而確保下游河道不被淤積。

盡管如此，在鳳棲窩河段仍然有少量泥沙淤積，日積月累，每年仍有約一萬多立方泥沙淤塞河道，抬高河床和水位。因此，都江堰每年都要在冬季截流歲修，挖淘河道。

“深淘灘，低作堰”正是指導歲修的不二法則。

深淘灘，就是指每年歲修時，把寶瓶口上游鳳棲窩一段河槽中淤積下來的沙石徹底挖淘，用人工辦法以補充水流排沙之不足。古有“深淘一寸，得水一寸，深淘一尺,得水一尺”之說。所謂深淘也是相對的，只是達到一定的深度，過深則在寶瓶口形成門檻，影響水流流量。古人在都江堰歲修中，為了確保挖淘河床的深度合乎四六分水的標準，先后在鳳棲窩河床下面預埋石人、石馬、鐵樁等物件，歲修時，挖淘到預埋物就剛好合適。低作堰，意思是飛沙堰的堰堤不能修高了，高了，攔截進內江的水流量就大了，容易給川西平原造成水澇。過低也不行，低了，流進寶瓶口的水量就不足。低到什么程度，一般根據川西平原春灌用水流量計算相應的水位來確定，在沒有現代測量儀器和電動節制閘調節水量之前，飛沙堰的高度一般以寶瓶口水則十三劃為準。

“深淘灘，低作堰”這六個字的治水經驗，看似簡單，卻富含哲理，深淘與低作二者互為作用，使飛沙堰兼有排沙、溢洪、調節水量的作用，從而保證了都江堰在春灌期間從寶瓶口流入內江的水有足夠的水量灌溉農田，同時又不會造成水災。

“深淘灘，低作堰”治水六字訣，是都江堰人在長達兩千多年的歲修中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至今仍為都江堰人遵循。

從此，清明節一到，都江堰便舉行開水儀式，一江春水便從寶瓶口奔涌而出，滋潤著天府之國千里沃野。

作者通聯：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都江堰市作協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川西手藝人》《山水之間一座城》《手藝的溫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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