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代完全由新中國培養成才起來的知識型勞動者。在新中國60華誕來臨之際，我謹以此文獻給親愛的祖國。----題記

我的老家在一個鄉場場口，祖祖輩輩務農為生。

解放時，我剛到入學年齡，便走進了新中國開辦的不要錢的學校。當我背著書包，走進學校大門，看見操場前邊旗桿頂上冉冉飄動的五星紅旗，感到無比幸福：我真的讀書了。

我初小畢業，考上高小的那一年秋季，學校開始收一元錢的學費。我家那時實在太窮了，連一元錢也交不出來。開學時，母親讓我拿走了家里僅有的五角錢。

過了一個星期，班主任田老師講全班交學費的情況。他最后講到我的學費時，說我家確實很困難，經學校研究和鄉政府批準，學費全免了。下課后，田老師把我交的五角錢退給了我。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已交的學費老師退了回來。當我放學回家，高高興興地把錢交給母親時，她似乎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她好一會才說了一句話：“學校和政府這樣好，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忘記。”

后來，我在假期就割草賣給供銷社喂黃牛，但得錢不多，開學時只夠交書本費，學費仍然交不起。我母親就領著我找社長開免學費的證明，然后到村里轉，最后到鄉政府蓋章。雖然每次走進鄉政府的大門，我們都提心吊膽，似乎心臟都在咚咚地跳，但每次都辦到了證明，交到學校免了學費。

高小兩年，我的成績很突出，畢業時老師舉行摩擬考試，他講標準答案時拿著的就是我的答卷。這樣，我和十多位同學一起，榮幸地考上了本縣的大河中學。

……

我在大河中學讀書的頭兩年，是我整個讀書期間最屈辱的兩年。當時，學校的伙食費是每月六元，我實事求是申請三元助學金，結果批了兩元。我多一元錢也交不出來，只好讀走學。

我家離學校十二里路，每天早出晚歸，中午不吃飯。夏天天氣長，早晨趕到學校上課沒問題。冬天天氣短，天亮遲，每天早晨都在黎明時分出發。那些年的冬天，經常是雨雪交加，寒風呼嘯。當我從場后官山那一片墳地旁邊走過時，赤腳踩著石板路上的石子炭渣鉆心地痛，心里想著墳地里解放初期槍斃惡霸和土匪頭子的情景，更是毛骨悚然。我戴著斗笠，擋不住隨風飄舞的雨雪，不小心一腳滑進泥濘路上的腳窩，冰冷的泥水就順著腿直灌進褲管里，走到學校往往下半身全濕了。放假后，我仍然堅持割草籌集讀書的費用。

初中二年級時，藍老師擔任班主任，我的境況雪上加霜。藍老師的代數、幾何都教得特別好，我很喜歡他，數學考試每次都是五分。可是，他不喜歡我。有一次，我寫作文時寫了幾首小詩，其中一首訴說我讀走學的困難：“早出寒舍去讀書，風雪山岳禽啼哭；赤腳單衣如針刺，母送出門淚滿目。”作文是藍老師改的，只打了兩分。他在評語中說我“好像對黨總有意見”。還有一次，學校通知課外活動聽報告，我們讀走學的同學按往常課外活動離校的慣例都走了。后來，聽說藍老師晚自習時布置寫心得體會，并稱這就是政治考試。我對此一無所知，期末通知書發下來，藍老師給我的操行打三分，政治打兩分。這應該是全班創紀錄的低分了。他在鑒定中說我“不上政治課”，“不交政治試卷”。當時，我很幼稚，氣了兩天就過去了，過后想起來才后怕，如果我不是“出身好”，那就慘了。我們年級有一位地主家庭出身的同學，他讀了辛棄疾的《破陣子》詞，仿效詞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生后名。可憐白發生”，抒發自己的抱負，末了說“可憐年幼也”，便被學校公開批判，說他跟右派分子一樣，夢想復辟變天，并隨即被除名，含淚離開了學校。

我進入初中三年級，班主任換成了古老師，我的命運有了轉機。他也是一位數學教得相當好的老師，但態度嚴厲，對學生要求嚴格，我既喜歡他又害怕他。那一期上課不久，遇上“大躍進”，全校師生背著行李到一百多里外的狐貍坡大煉鋼鐵了。我們讀走學的同學沒交伙食費，不知道去狐貍坡怎樣解決吃飯問題，便自作主張留在了家里。過了兩個星期，與我家在同一公社的張有英同學專門回家告訴我，古老師要我趕快去狐貍坡，學校已批準了我的助學金。我一聽，高興極了。第二天一早，我背起行李，一路走一路問，趕到了狐貍坡，參加了大煉鋼鐵的“戰斗”。古老師批準我每月三元的助學金，讓我終于有了和大多數同學一起揚眉吐氣讀住校的機會。有些沒去狐貍坡的同學，后來被視為“逃兵”，沒再跨進學校的大門。

從狐貍坡回校后的一個多學期，是我初中三年最美好的時光。第五期期末考五門主科，我全是五分。初中畢業，我獲得包括全部主科在內的共七個五分。據說這是全班最好的成績，我因此被保送進了本校高中。

我在讀高中的頭兩年，每月都享受四元的助學金。我在經濟上的壓力解除了，讀書的激情大增，在兩次張榜公布的成績排名中，我都是全班和全年級兩個班的第一名。

三年困難時期，先是部分家在“三類公社”的同學被通知回家支援農業，后來大河中學全校停辦了。我在家當了一年半農民，家境好轉，便到本縣辦有高中的甄上中學考上插班。我憑著在家時勞動所得，體體面面地自交伙食費讀了兩個學期。最后一期，班主任顏老師看我經濟上有困難，主動叫我申請了每月三元的助學金。我受過失學之苦，學習更加努力，成績自然優秀。在一次全校的統考中，我考出了七門主科平均九十七分的據說是全校第一名的成績。隨后我參加了全校的學代會，并在會上介紹學習經驗。高中畢業，我被選為全年級三個班的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言。

……

我考上大學，按通知書上的要求到公社辦理申請助學金和免學費的證明時，卻遇到了麻煩。公社秘書堅決不在我的證明上簽注意見并蓋章。我請求他將我家的經濟情況如實說明即可，他也不予理會。最后，他竟在證明上寫上“此人可以解決學費和伙食費”，蓋上公社的公章。

我到大學報到時，系上的人事老師一見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惴惴不安地將證明交給她時，她和顏悅色地安慰我：“許多同學都有這種情況，學校會實事求是處理的。”

開學后，全系召開歡迎新生大會。系主任深情地說：“你們是黨和國家重點培養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的接班人。大學五年，你們每人將花費國家六十兩黃金，相當于二十個農民同期的勞動收入。”

不久，學校免了我的學費，并批準我每月十三元五角的甲等助學金，除去十二元五角的伙食費，還發級一元錢的零花錢。

那時候，全國學雷鋒。我更不會有經濟上的困擾了。一個在大河中學停辦后參軍的同學提了干，每季度寄給我十元。一個高中同學考上不交伙食費的師范學院，每兩個月寄給我五元。后來，我的已經當了小學教師的高中同學，也就是以后成為我妻子的女朋友每月寄給我五元。于是我謝絕了原先兩位同學的好心相助，并申請把助學金減少了一元。

當我走出大學校門的時候，我深感幸運。歷經各種淘汰，能從大學校門跨出去的，我們小學一個年級一個班僅我一人，我們大河中學初中一個年級五個班也僅十人而已。我雖然坎坎坷坷，但終于沒在半途而廢，而是一路走了過來。我慶幸自己實現了絕大多數同時代人沒能實現的夢想，更感謝黨和國家對我的培育。幾十年來，當我遇到困難意欲懈怠的時候，或者面對誘惑心煩意亂的時候，“學費”、“助學金”、“六十兩黃金”這些詞語就會扣動我的心扉，激起我繼續前進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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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000 作者單位：瀘州日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