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喊天節
王清友
七月，正是仲夏，天氣時不時悶熱。
因為居久這座城里，早出、晚歸，喧囂、靜怡，節奏、競爭。凡此種種，都在解釋著生活的意義。雖然有時我也曾在單一純凈的軌跡上執念于自己的追求，每年在上班車上看到高速路兩邊農人春播，隨后稻綠、稻黃，及至收割后農田復歸平靜如水，年復一年，年年如此，從風景到常態。有時也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很有狀態也有尊嚴。不過，我隱隱感覺這是焦慮的潛伏。記得有人說過，生活就是用一種焦慮代替另一種焦慮，用一種欲望代替另一種欲望。
我便試著想讓焦慮被替代，融合成欲望。
這樣的舉動容易被界定為癡狂。不過，色彩斑斕的詩意向往自然而然成為趨之如騖的選擇后，對民間民俗人文的探尋更懷有一種艷羨、一種渴望、一種沖動，渴望走進靜謐，走進絢麗多彩而又寧靜從容的少數民族燦爛的文化河流里，讓疲憊之軀來一次前世的心靈之約。
于是，繁忙中便心生逃離。與友人約定，利用周末去領略和拍攝黔東南黃崗侗寨以及“喊天節”風情。
黃崗位于黔東南黎平縣西南一隅，距縣城68公里，海拔780米，為山間盆地。其坐落于一個東西走向的狹長山間谷地，一條小溪穿寨而過。民居為木質吊腳樓，與周邊環境和諧相生。全寨有5座鼓樓和1座花橋，四周禾晾、禾倉林立。
查閱了大量資料，明白了“喊天節”在侗語為“謝薩向”，意思是祭雷婆。傳說是地上的人們把雷婆弄臟了，雷婆跑到天上去了。如果不祭祀她，恐怕她會發怒，不降雨，田地就會干裂，豐收就無望，生活就會過得不安寧。
于是便傳承鄉俗。時間久了，當地侗族人民每年農歷六月十五這天都要祭祀雷婆，以保六畜興旺、天下平安。由于在祭祀的時候人人都要仰面朝天大聲呼喊，“喊天節”因此得名。每年“喊天節”，各家各戶根據自家的情況邀請客人前來參加，活動規模龐大。及至今天，數以百計的攝影人追影至此，徹底打破了這里的原始文明。
這里的民俗文化既包涵了侗族人對先進理念的包容與接納，更有對傳統原始文明的根脈傳承。
這就應了我很喜歡的一句話：愿你有前進一寸的勇氣，亦有后退一尺的從容。
記得那年也是這樣的心態去的鄉城縣。與藏族文友對酒當歌后，半醉半醒中行走于白藏房與青稞間，對于香巴拉文化和民俗就崇拜頂禮。當晚即興詩歌《遇見香巴拉》：
聽風拂過香巴拉所有的角落
絲絲涼意透心而過
白臧房在寬闊的峽谷里
與青翠欲滴的青稞
相遇
這是谷雨過后的清晨
一縷陽光穿透高原
那些錯落有致的白臧房啊
就像傳說中
遺失在綠色長裙邊緣的白雪公主
隱隱約約癡狂如初
綻放出氣質高貴的芬芳
每一次綻放
都是香巴拉在消失的地平線上
氣沉丹田
沒有約定
相遇香巴拉
像極格桑花的你
曼妙淡定
如高原上清新的空氣
在短暫的停留后
隨風而散
格桑花在田野上奔跑
拼命撿拾遠去的幸福
而久居都市
靈魂隨著腳步
與歲月里的傷口
依舊隱隱作痛
也許這個季節
只適合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
寫詩
與希爾頓對話
到黃崗那天已是晌午。一大早由黃崗祭師舉行的龐大祭祀活動已經結束。在古村落狹長的街道上，遍地散落著攝影家、客家和即興歌唱的侗族漢子，空氣中飄蕩著極富韻律的樂譜。
此時，儀式雖然結束，客家被邀去各家各戶，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場景仍是曼妙的風景。
穿行在樸素的小巷間，猶如行走在侗寨的歷史里，每每挪動一步，都生怕錯過每一次瞬間；每每走過一戶帶有腰門且門檻很高的侗族人家，都恍若是一次穿越——歷史的蒼穹之下，他們曾經戰勝自然，戰勝對手，戰勝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原始中跟自己斗爭，及至今天變為了一場饕餮視覺盛宴，而且連喝酒的儀式也那么有排場。
這不得不讓我和友人一陣驚嘆！此刻寫詩歌的念頭也被空氣中彌漫的酒香、歌聲和情話遺忘。
在鼓樓，長凳宴是必不可少的好去處。有米酒，有糯米飯和熱情的陪酒侗寨長老。若侗寨苗族大哥喜歡上小妹了，便用渾厚的歌聲把吊腳樓上的小妹招呼下來，互相夾肉、敬酒，極具和諧。一位三十多的漢子嗓音極好，略略整理喉嚨，便是一段酒歌，歌聲剛落，一旁性急的妹子便來一段高音比對，唱到高興處，兩人你左手我右手交叉端酒，一揚脖子一碗酒喝得精光，引得對面女生一陣羨慕的驚嘆！
待酒足飯飽后，上千戶侗寨漢子、女人或步行，或摩的，或乘坐拖拉機，到寨外兩公里外漁塘聚集，舉行一年一度的抓魚大賽。
與臺江姊妹節抓魚賽不同的是，待黃崗的鑼師驟然敲響魚令，數十名身著盛裝的侗寨女人，唱著小調，先于男人們下水，或拿漁網或拿漁具，全然不顧塘里的水深淺，以各種原始而優美的動作滑行，而抓魚的動作既自然又隨性，其中不乏情竇初開的女子，動作忸怩卻抓人心接地氣。見此情形，一旁近百名侗寨大哥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情，嗵嗵嗵幾下就跳到女子面前，濺起一排水霧，獻殷勤一樣把抓到的魚放在女子的漁具里。
而此時，就在此時，太陽被一大塊云遮住，有霞光萬丈之勢。在池里捕到鯉魚、性情耿直又柔順的男子看見時機也到，便趁興唱起了侗族大調。曲調優美，旋律悠揚，聲音渾厚，甘醇適度。聽到男人的歌聲，漁塘里性情柔和又剛烈的女人們被激動了，和著曲調，竟對起小調來，如夢如幻，如泣如訴。
歌聲陣陣，情意綿綿。唱到動情處，男人們用黃泥攻擊心儀的女人，女人一陣驚慌，逃到對岸。這下好了，所有的男人得寸進尺，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像中世紀的斗牛士，在濃郁的人文環境里，仰望天空，大膽唱起侗族情歌。女人們也深情和對，情到深處，有癡情侗族男子像歌劇《康定情歌》場景里的張家大哥一樣，忘情地伸出雙手，閉上雙眼，向心儀的李家大姐傾訴內心的真實感情。此刻，就在此刻，此情此景，哪怕數字影像被萌殺一千次一萬次，也是一種美妙的釋放，更是焦慮被欲望完全融合的決定性瞬間！
這樣的畫面，這樣的定格，民族情懷既偉大又浪漫，既短暫又永恒。完全是一幅完美的中世紀純潔愛情塑像！也可以想象成首日封似的鄉愁，沒有憂傷，沒有幽怨，有的只是侗族男女對于人性光芒的力量釋放……
如果說岜莎是最后的槍手部落而被稱為原始的話，那么，黃崗的喊天節則是大自然原生態情懷的自覺接納，是人們對情愛至真至美的追求。
垂幕，黃崗喊天節行歌坐月的程序依然在鼓樓舉行，這樣的習俗大約都會以魚下酒，以情當歌，與心愛的女人相約終身。
是為仲夏夜。
夜深了，歌聲漸漸遠去，整個寨子復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