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核桃又掛滿枝頭
初秋的時候,我回了一次老家。
母親說外婆病重。
我麻利的收拾了點簡單的行李,就直接回家了。好在是初秋,天涼爽的剛好,我想可能是閏九月的緣故。
剛好趕上回家的班車,于是我準時到達家中。父母在外多年,家里早已發生了改變,家中唯有嬉戲的侄兒與年邁的爺爺奶奶。
我到達外公家的時候,外公正在輸液,外婆躺在床上。我一到便很熟練的放下行李,撬開煤火,燒水,泡茶,“款待”醫生。
母親也在,是舅舅打電話去催回來的,他說外婆可能不行了,讓母親做好最壞的準備,最好能陪完最后一程。
我與母親已一年沒見,雖如此,見面卻沒太多的溫言溫語,只是簡單的寒暄。
她只是嘆氣,我只是聽著,聊得更多的是外公外婆的病,所剩的更多的就是無奈了。
醫生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我和母親一齊迎了上去。
他只說,輸點液,按時給她吃東西,實在不吃,水是萬不能斷的。母親連連點頭。我進屋去看外婆,看著她蠟黃的臉,只覺得心疼。
她抓著我的手,勉強笑著感謝我來看她,廋小的外婆蜷成一卷,十月份的天氣竟蓋著厚厚的棉被。
外婆又問外公怎樣,我一字一句放慢語速給她講。她大概是聽懂了,緊緊握了握我的手。
過了一會兒,她指了指床頭掛起的一件藍布衫,示意我打開口袋,我從口袋里摸出幾個核桃來。
我鼻子很酸,安慰她要寬心,好好養著,又給她整理了鋪蓋,就自己走出房間,擦干凈眼淚,不讓母親看到。
母親安慰我不要擔心,“人總會有那么一天”,然后背過頭去,偷偷抹淚,不讓我看見。
一周后,我接到電話。姐姐說,外婆走了,半夜走的,很安詳。
原本趕不回來的親戚,這次都到齊了,我們就在這樣的場景相聚。大家聊著,笑著,談著外婆的平生。
我總感覺外婆還在。
我的外婆,是外公的童養媳。
平凡的農家婦人,十三歲就嫁給外公,直至八十四歲。
七十一年的風雨,兩人相守走過,靠河的老房子記錄了他們所有的故事。
外婆沒出過遠門,一輩子去的最遠的是村里的集市。撿了一輩子的核桃,直到她走的時候,指甲縫里還殘留核桃的漿液。
外公總說外婆饞嘴,其實外婆早沒了牙,她的核桃,她從不吃,家中總有小輩,她是為他們留著。
我念初中的時候,外婆大病了一場。
我以為外婆要走了,自己偷偷藏了很多核桃,還自己跑去核桃樹底下撿,后來母親回來,外婆就莫名的好了,我以為這次也一樣,也自己偷偷藏了核桃。
但等到母親回來后,外婆卻走了。
外婆的葬禮,外公竟意外的缺席。
出殯那天,外公就立在院子邊看著,目送外婆。我淚水決堤,視線模糊的很,看不清外公的表情。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準備睡下。見我來了又艱難的從床上起來。十月的天,屋里早早生起了火,我們圍著火爐坐下,嘮著家常,像往常一樣。
外公談起外婆的時候,嘴角止不住的微微上揚。
他說著我們都知道的故事,但,我們都不打斷,靜靜聽著,那一下午的時光磨得好綿長。
我不知道離開的時候是幾點,只記得外公送我離開時的目光,無助又挽留。
離開的時候,我特意去了一趟老房子,與他做最后的道別。
才隔了幾日沒打掃的小院,落葉鋪滿了整地,我看見門口那臺石磨,仿佛咿咿呀呀訴說古老的故事。
臨近深秋的時候,我離開了老家。
他們說,老房子要拆掉,太舊了。
我只是感嘆,卻無力做些什么,只是苦了那年年生長的核桃,再沒人在她樹底忙碌,享受她無私的饋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