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杠林
求學離家以后,老房子后面的青杠林,就沒有多少時間和精力去關注與搭理它了,這倒有些讓他自生自滅的意思。
至于我,年齡雖然不大,可對它,大概是有八、九年沒有好好端詳這親愛的伙伴了,許是林子里早已雜草叢生、橫七豎八了,估摸著會有不少蟈蟈、老鼠之類的親朋好友在這里安家落戶吧!
同我這般年紀的伙伴們也大都成了家,過起了自己的好日子了,當然,也還有好幾個晃成了尚在漂泊的浪子。不過,再怎樣,怕也沒有如我這般凄慘。不過,這些或許都不重要了,在漫長又短暫的人生之道,誰又能說得清落在最后的就不能欣賞到別樣的勝景呢?因此倒有些坦然了。故而請務必相信,生活縱然凄苦,總還有未來期許與陪伴,恰如這片上帝不曾關照的林子,在稀疏蕭條與春來秋往中仍然挺立如初。
說回自己,去年己亥冬,難得有了認輸與放棄的念頭,執意要回頭看看那片秋后寒冬的青杠林子,想要從那可憐人的身上找尋些安慰的影子,然而光禿禿的頭頂上,曾經的蒼翠已然從這兒過去了。若按一般規律,它要在燕子回來時,才同他們一道歸來。對于這些,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嘆惋?那肆無忌憚的冬天把青杠樹刮得瑟瑟發抖,把春光跑過的痕跡都吹得消失在漫山遍野的凌亂中了。說是凌亂,其實也還好,除了及其個別的植被,大抵都是禿瓢。它們齊刷刷的,挺著枝干,在猛烈的寒風中搖晃,直晃得人眼角濕潤。但也還有好的,那瑟瑟發抖的嬌小的頑童,在這般風浪中也將變得粗糙。
這里是西南邊陲了,沾了一點西部風光。村子兩邊是山,中間一條公路與一條小河并列而行,山地邊上大多是成片的杉樹林,這些杉樹林間以雜木與夾溝延伸,儼然一派山地風光。一年四季,窩在這山溝里面,總還是能看到些景色與城市不同。當然,這里除了這些,還有救命用的煙桿兒和玉米桿兒等經濟作物,一忙碌起來,整個田野里,拂過的風里都帶著鹽漬的味兒。
我們這里,幾乎每家都有一小塊兒自留地,并且,自留地里總要種上一片青杠,我們家也不例外。起初僅僅是為了那些不出糧食的荒地不至于荒廢了,后來還能夠作為燃料,燃燒自己,為家家戶戶燃起的炊煙提供自己的生平價值。不過,這些奉獻越接近于現在,也就越顯得沒落了。估摸著過不上多久,年輕的孩童就不知道這一樹種了。說來這也算粗略解釋了青杠林最原始的來歷了。
我們家的青杠林僅有一小片,成林地立在老房子后面,挺拔,直立山間。不過從去年開始,我們回去就再也瞧不見護衛在老房子身后了。
祖父是個懷舊的人,閑著沒事兒就同村里的幾個老伙伴、老干部講講他們當年的舊事。至于講的那些內容,無關乎那個年代里的風風雨雨,尤其是“下放”、“土改”、“上山下鄉”和“大躍進”等等。不過祖父有沒有說過青杠林,倒是沒有仔細考究,可能說了,也可能沒說。于現在而言,它仍然挺立。至于面積的多少?估摸著和當年祖父祖母都是村里的干部有關。具體什么原因不大清楚,聽二叔他們抱怨,說祖父做了一輩子的干部,到頭來還不是把好的、多的留給別人,盡給自己家留些偏僻、貧瘠的荒土。這么一說,倒是能夠理解老房子背后筆架一樣的荒林了。
至于祖父懷舊還得從祖母還在世的時候說起了。
老兩口已是花白頭發,卻是舍不得多花一分錢,尤其是自己的吃穿用度。在我的印象中,對于身后的這片青杠林,他們是容不得別人去破壞的,因為對他們來說,這片不大的林子有大作用。祖母是個無比節儉和愛干凈的人,這倒是同祖父是如出一轍,平常無論是誰給的一點禮物和錢,她們都不舍得用,盡皆攢著。印象中,祖母老是對著我們說:“人不能沒有骨氣,更不能沒有文化”。說完,眼角總有些不自在。后來,我才知道,聽說她是我們當地有名的女干部,只是錯于她不識字。
不過那時候不懂,也不理解,只是傻傻地仰著頭問祖母,聽說讀書要好多好多錢,沒有錢怎么讀呢?祖母也不生氣,咧著嘴笑呵呵地指著后面那片青杠林說:“孫兒別怕,看到沒,那些青杠可以賣錢,等到你讀書的時候,砍幾棵去賣了,換錢學知識去。我的孫兒以后可是要上大學的。”長大后,雖然幾經波折,我還是帶著祖母的愿望邁進了大學的校門。然而直到奶奶去世,我們仍舊沒有去砍一棵來換錢。不過,在辦理她后事的時候,母親倒是自作主張,砍了幾棵用來燒水煮飯。
那時,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在祖母的床前一邊聽她痛苦的呻吟,一邊心心念念地等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到開學的時候,整整40個夜晚,40余日后,我和她都往遠方去了。
小時候家里很窮,當然現在也不富裕,直到大學畢業且工作后才開始有所好轉。就不在這個地方哭窮了。小時候上學有一大部分接濟都來源于祖父和祖母,而現在,祖母卻是早登仙界了,祖父倒還跟著我們生活,八十好幾的人了,也是不斷遭受著病痛的折磨。
祖母去世以后,按照之前父親他們的商議,祖父是跟著二叔他們一起生活的,不過折騰了一段時間后,老爺子不愿意和他們一起,死活都要和我們。比起二嬸子來,母親是個寬厚善良的人,在二嬸子三番五次的鬧騰下,老爺子也算是心安了。
不過從祖母去世以后,母親幾次提出要把那些青杠用了,二嬸子就是死活不愿意,甚至有幾次和母親大打出手。而祖父也是老了,一句話也不說,盡是時不時地抬頭看著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不過,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也不再抬眼了,整體低著頭沉默不語。
我在離我們村不遠的鄰鎮的一所中學任職,事情比較多,不經常回去。一回去,從我們房檐下望去,已經看不見那間住了幾代人且一百多年的老房子了(去年應相關政策,把老房子給復墾了),只有一林蓊蓊郁郁的雜木,這些雜木摻雜著青杠。就是不知道,在祖父的眼里,這片青杠林成了什么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