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的幽默/徐康[四川成都市]
作者:徐康來源:瀘州作家網時間:2009-11-11
幽默的三個要素,一是機智的搞笑,二是含蓄的(往往也是善意的)諷諭,三是夸張的戲謔。就說與坐飛機相關的幽默吧。說到辦事“開后門”,成都人有一句口頭禪:“只要有關系、有熟人,天上的飛機都可以剎一腳!”(指在空中“剎車”停一停),夠夸張了吧?此外,成都人的麻將是“打”出了名的,據說就其廣泛性、普及性而論,省與省比,四川乃全國第一;城與城論,成都乃都市之冠。如果拿縱向的歷史來比較,當今蓉城蜀地的“麻”風之盛為有史以來之“最”。于是又有了一種幽默的說法:“坐飛機路過成都上空,聽見下面一片嘩嘩嘩的聲音,問乘務員,說是成都人打麻將發出的響聲!”此一說法,可以稱得上夸張的幽默或曰幽默的夸張,使人聽之不禁啞然失笑。難怪我的一位成都的作家朋友曾在一篇文章中如此描述成都的“麻將”之風:“到處都是牌局,到處都是癡迷迷笑呵呵的麻老、麻少、麻男、麻女們,一片麻文明的歡樂祥和!”這既是夸張又是寫實的說法,其間真不乏幽默之感呵!
成都的“飲食文化”,可謂豐富多彩。說到“吃”,往往妙趣橫生,幽默感蘊于其中。還是前面提到過的那位“成都土著”流沙河先生,他寫過一篇《詩味火鍋店》:“詩人羅兄下海,開一家火鍋店,下廚掌灶,興味盎然。羅兄深知競爭之苦,乃拿出詩人的看家本領,將原有菜名來一番詩化——菜名之可笑者有‘長長的情絲(粉條)’,有‘柔腸寸斷(鴨腸),’有‘綠衣少年郎’(青蛙),以及特添小食‘富士雪’(三合泥放白糖蓋頂)等。市井男女慕新羨雅,蜂擁蟻聚,吃了說好。問好在哪里,答曰:‘有詩味兒。’小報記者冠名以‘文化火鍋’、‘詩意火鍋’……遇有貴客在座,羅兄必來‘導吃’,以諧謔口吻介紹菜品烹飪方法。每說完一菜,便高舉竹筷,宣布曰:‘讓我們舉起愛情的雙槳,劃向紅海!’于是挾著鱔魚片浸入紅油火鍋中。鍋中辣椒紅油沸滾,真紅海也。貴客落掉一只竹筷,尚握一只在手,羅兄宣布貴客‘續弦’,拿一只新的來。某陪客面前擺了三只竹筷,羅兄拿走一只,笑笑說:“怕你犯重婚罪’。逗得滿座大笑。”
幽默寓于自然,調侃潛于機智。主人逗樂如此,食客能不笑么?
最近,我又親自“體驗”了一次成都飲食文化的幽默感。
如果有人突然問我:“你吃過‘妖怪’嗎?”我會認為這純屬無稽之談,甚至懷疑對方故弄玄虛或有“神經病”。然而事情并非如我懷疑的那么簡單。
在電視連續劇《西游記》里,唐僧師徒赴西天取經途中,逢妖遇怪,歷盡艱險。那些神通廣大的妖魔鬼怪,時時聲稱要吃唐僧肉;或者將豬八戒、沙僧捆綁了,揚言要將他們一口“吞”了。反過來,當孫悟空營救師傅得手,激戰妖怪取勝時,也大叫“看俺猴爺爺一口吃了你!”看來,吃妖怪的事,在《西游記》中被演繹得煞有介事——不過,誰都知道那是神話。
在現實生活中,在當今社會里,你吃過“妖怪”嗎?
問得玄乎,似乎不可思議,不妨聽我道來。
有一天中午,我走進本城書院街的一家面館。當門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正宗怪味面”,吸引我一嘗為快。未料我剛剛坐定,便聽服務員朗聲嘁道:“四號桌,兩碗二海、一碗二碎、兩碗‘妖怪’!”我不禁大驚,這家面館怎么賣起“妖怪”來了?
我在八號桌坐下,要了二兩牛肉面和一兩怪味面,服務員便大聲朝著廚房里喊道:“八號桌,一碗二牛,一碗妖怪”,此語使我如墜五里霧中,不禁惑然。鄰桌的食客亦略帶詫容,且有聞聲而發笑者。
略加思襯之后,我突然有所醒悟。原來,四川人將“一”字念作“幺”,于是一兩怪味面便簡稱“幺怪”——至少面店伙計是約定俗成聽得懂的——諧音便成了“妖怪”。同樣,“二牛”指二兩牛肉面,二碎是二兩碎臊面,二海是二兩海味面!——服務員如此簡略,實在是通俗簡便,但卻帶著方言色彩和很強的“地方性”,唯面店伙計能懂,成都人或“川人”亦能循聲而慢慢領悟。一回生,二回熟,今后再去那家怪味面館時,也就見怪不怪了。
說到餐飲還有一事,亦與幽默有關。就在我居住的地方有一家新開張的餐館,位居東風路橋頭,起始是因店名引起了我的注意——“三顧餐”——這不是典出“三顧茅廬”,而又有誘使食客“三顧”其店之意么?我于是欣然進店,卻發現更有奇者:抬頭便看見墻壁上貼著一張醒目的紅紙,用毛筆書寫的“紅酥手”三個標題字映入我的眼簾。前不久我不是剛去過浙江紹興,為尋訪南宋詩人陸游勝跡而有過一次沈園之游么?“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我乍以為是誰將陸游的名作《釵頭鳳》寫在飯店墻壁上呢,于是近前細看。原來,以“紅酥手”為題的不是一首詞,而是一篇短文;準確地說是一則飯店的“廣告”。我饒有興致地讀下去:
紅酥手——將豬前蹄敬稱為豬手,是對這個部位懷有足夠的尊重,是想把豬視為直立行走的高等動物之美好愿望。因豬對人類甚多好處,豬手爛而不散,韌中帶脆,筋、骨、肉錯綜復雜,與熊掌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本店精選巨大的豬前蹄標準是:紅潤,旯旯旮旮無毛,形呈弓狀,精鹽慢捻,姜汁細勻,武火燒鹵,轉文火煨烤,加乙基麥芽酚增香。如您將本店資格的“紅酥手”佐以黃滕酒,微醺之中,將有何等的情趣呵!
通篇文字還算流暢,且書寫工整,像是有點文化的人寫的。奇則奇在本文的邏輯:豬蹄==豬手,(紅潤酥軟的)鹵豬蹄==紅酥手,這就使人禁不住發笑,而且感覺到很有些幽默意蘊了。
我帶著極大的興趣找到店主人,一位約模五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他便是這篇奇文《紅酥手》的作者。他放下正在操“庖廚”的手中活計,和我攀談起來。我詢及此“紅酥手”與(陸游詞)彼“紅酥手”是否有關系,他竟然毫不遲疑地回答我:“當然有關系,我就是從那首詞聯想而來的。”尤其他談及曾在某市文聯工作過,喜愛詩詞,我就不禁刮目相看,“確認”了他對該文的“著作權”。有趣的是,店主人立即向我推介他案板上的幾只“紅酥手”如何色香味俱佳,如何香酥可口云云。我當即意猶未盡地花八元錢買下一只“紅酥手”,帶回家去作為晚上的佐酒之物。
晚間雖沒有“黃滕酒”,卻有自泡的藥酒。當我邊呷著酒邊嚼著又香又酥的美味豬蹄時,又自然地想起那篇廣告奇文,禁不住又一次啞然失笑了。我暗笑這鹵豬蹄名字實在雅得出奇,也暗自佩服店主人的聯想“巧”得出奇。美人的素手與鹵熟的豬蹄,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陸游的情詩與飯店的廣告,兩種壓根兒不相關的文字——如此美好的詩詞意境與如此粗俗的市井尤物,居然被拉扯到一起而加以“活用”,并且產生令人忍俊不禁的觀賞與閱讀效果。這究竟是古典詩詞的“啞劇”還是商業廣告的“喜劇”?抑或是“古為今用”的諧劇,文字調侃的鬧劇?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飯店的這則廣告是我見到的唯一的“紅酥手”幽默文本。
細想起來,生活在成都真好。這座城市,除了它的自然的“宜居”環境之外,還多了一個人文的因素:幽默——它使我活得怡然而有情趣,悠然而有品味,恬然而有快意。
(作者系著名詩人、散文家、省作協名譽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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