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霜降,胡豆麥子坡上”,這是我當知青時學到的農(nóng)時節(jié)氣諺語,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記憶中,每年的這個節(jié)氣,都是秋雨綿綿,難得晴日。隊長說:爛了白露,100天雨不住。所以,只要雨下得不大,他都要敲響那節(jié)掛在高坡樹上的鐵軌,叫大家出工了。
一聽見“鐘”聲,我和社員們就戴著斗笠,打著光腳(有雨靴的極少),扛著鋤頭從各自家中魚貫而出,集結到隊長指定的地里去秋種。“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還真是這樣,一般都是一個男性主要勞動力用鋤頭打窩,地很濕,鋤頭會因為粘上稀泥土變得越來越重,挖起來很費勁。女的跟在男的身后,穿條圍腰,兜著種子,左手提著滿滿一箢篼生產(chǎn)隊自制的灰肥,男的打好一個窩,女的就得迅速完成兩個動作: 點種子、蓋灰肥。
越是臨近霜降,越是進入深秋,沒種完的胡豆麥子越是要抓緊種下地。我沒有雨靴,田坎路很溜,種糧食的地很濕,赤腳在稀泥巴里勞作半個多月,早已長滿“肥水疙瘩”,奇癢難耐。所以,我很不喜歡那個冷嗖嗖、濕漉漉的霜降季節(jié)。
可是,1977年的那個霜降,卻猶如春雷一聲炸響,不但改變了我對霜降的印象,而且改變了我和很多知青戰(zhàn)友一生的命運。
那一天,我照樣一大早就打著赤腳和大伙兒一起出工了,天上飄著毛毛細雨,隊長戰(zhàn)前動員:今日霜降,大家打緊點把這個節(jié)氣的糧食點下去,明年才有好收成。
時不待人,為了明年春荒不再餓肚子,大家都不敢怠慢,因為雨住了,隊長叫大家不要“燒煙”(休息),接著干,直到公社的廣播響了,才叫收工。
突然,廣播里的聲音把我吸引住了:“國務院決定恢復高考制度,凡是符合條件的工人、農(nóng)民、解放軍都可以報名參加大學、中專的考試”。我的雙腳就像被地里的稀泥巴牢牢地粘住了,一動不動地豎起耳朵還想仔細的再聽一遍,可是,廣播已經(jīng)開始播報下一條新聞了。
我來不及洗腳,更顧不上饑腸轆轆,一口氣跑到公社辦公室去要報紙看。可是,看門的大爺告訴我:這陣子天天下雨,郵差好幾天都沒來了,明天星期一你再來看看吧。
我失望地回到知青屋,已經(jīng)有好幾個鄰隊知青戰(zhàn)友來到我家門口等我了,我連忙打開我那個用一年的工分錢買來的比磚頭還小的半導體收音機,調著臺反復、認真地收聽這一特大喜訊,還拿出本子做了筆記。
恢復高考制度的喜訊,就在哪個霜降日激活了每一個知青的藏在心底多年的求學愿望,振奮著每一個有志青年。要知道,我們家那時候已經(jīng)有四個知青了,我和妹妹還好,算小知青,下鄉(xiāng)才兩三年。可我的兩個姑姑,都是下鄉(xiāng)已過10年了的老三屆了。就因為媽媽被打成了右派,我們家成了黑五類,要指望被推薦出去上學,那可真是比上蜀道還難啊。如果真的可以平等地去參加考試,公平地按成績被擇優(yōu)錄取,我定會不負韶華。
第二天(10月24日)上午,公社緊急召開三干會(公社、大隊、生產(chǎn)隊干部),具體安排布置考試事宜,隊長回來傳達:“凡是想考大學、考中專的,27日自己帶五角錢到公社去報名”。最重要的是隊長帶回來了這幾天的《四川日報》,我認真看了所有關于恢復高考的信息,仔細了解了報名條件,非常遺憾,我沒有高中畢業(yè)證,只能遺憾地報了中專,但在志愿欄里毫不猶豫地全都填上了師范學校。
從報名到考試,也就短短兩周時間,為了在參加考試之前給貧下中農(nóng)留下一個好印象,我不敢請假復習,就巴望著下大雨“扎雨班(不出工)”。可天公偏不作美,自打我們報名以后,居然放晴了,我們每天早晨、上午、下午都出工,只有晚上才有點兒時間在煤油燈下看一下非常有限的復習資料,直到11月13日收早工后,才和幾個趕考的知青戰(zhàn)友一起,步行30多里路,到縣城中心街小學試坐。14日正式參加全國停止了10年的中專考試,上午語文政治,下午數(shù)學,我考得很輕松,甚至感覺有點兒游刃有余。
不久,我和幺姑得到了體檢通知,最后,就我一個人以非常優(yōu)秀的成績被宜賓衛(wèi)校錄取。從此穿上了那件當時我并不喜歡的白大褂。既然不能愛一行干一行,那就干一行愛一行吧。于是,我就與這件白大褂相輔相存,共同書寫那年霜降帶給我的別樣的無悔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