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雪
湖北省十堰市 李 微
風(fēng)聲掛在屋檐下,讓夜顯得分外清寂,我翻著手里的詩句,紛亂的思緒如鳥羽,如飛雪紛紛落下……
在眾多寫雪的古詩中,我最喜歡兩首,或者說兩句,一句是“能飲一杯無”,另一句是“風(fēng)雪夜歸人”。“能飲一杯無”無須多言,雪夜,爐火,新釀的酒,對著朋友輕輕地喚一聲:“能一起喝一杯么”,溫暖,恬淡,日常滋味卻又雋永悠長。
歲暮天寒,落雪簌簌。若此刻能有知己對飲在爐火邊,閑談瑣事,那該是何等的悠閑愜意?
放下了功名利祿,放下了新愁舊恨,把所有不如意的情緒都通通打包拋下。每個人都是飄入塵世的一粒微塵,借居在這塵世,享受人間的苦樂,最后如雪般落下,融入世界后再也找不到身影。
那個被放逐后又被祖國接納的作家索爾仁尼琴曾說:“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條生活的道路。”回望時,仿佛又見東坡?lián)嶂氁髡b著:“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江山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若沒有在苦難的邊緣走過一遭,永遠不會知道擁有的一切有多讓人珍惜。無規(guī)無矩,俗言淺談,唯有與友人閑談時之心真誠無邪。
相對“能飲一杯無”的親切平淡,“風(fēng)雪夜歸人”就不那么簡單、明晰了。日暮風(fēng)雪突起,天寒路滑且崎嶇,偶聞犬吠聲聲,是蒼茫暮色里行人望見安身之所的驚喜,還是奔波之后的披雪歸來的疲倦?千百年來,一個“歸”字引來不休的爭論,不管哪一種,我都覺得那畫面都美極,若是路上旅人,處于風(fēng)雪交迫中,看到柴門,微弱的光芒在雪夜里睜著眼睛,那種喜出望外,溫暖而有著落的心情是何其喜悅。而外出歸家的人呢?常年漂泊在外,飽嘗了奔波苦楚,心心念念牽掛著家人。暮色時分,一身風(fēng)雪,雖貧而安,雖孤而清,因為這歸家的人知道有家,有溫暖,有終點。人生如逆旅,誰不希望懷抱溫暖行走?
“人,詩意地棲居于大地”,詩意的另一個代名詞便是美感,寫詩者總是能比一般人更善于發(fā)現(xiàn)和體驗到生活中的美。又或許“詩意”和“失意”本就是孿生兄弟,處在失意中往往更容易發(fā)生詩意的所在。
“霧凇沆碭, 天與云與山與水, 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 惟長堤一痕、 湖心亭一點、 與余舟一芥, 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更有雅致文人張岱,在雪天里擁毳衣、爐火,駕小船,去西湖賞雪,癡情癡景癡人,難得一份癡心。舟子與張岱一路同往,對主人的行為始終不解,大雪之夜本應(yīng)在家取暖御寒,即使賞雪也不應(yīng)在更定之時,這樣奇特的行為讓人費解。說張岱癡,他癡迷于天人合一的山水之樂,癡迷于世俗之外的雅情、雅致。他在前半生盡享繁華,后半生歷經(jīng)山河破碎,家道中落,卻還能在變故種葆有一份平常心。漫天雪地中竟然還能看到天涯遇知音的愉悅化解了心中的淡淡愁緒。
總在想,若時空可以交互,張岱的知音或許應(yīng)該是唐朝的柳宗元了!下著大雪的江面上,一葉小舟,一個老漁翁,獨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釣。垂釣者,釣不到寒江雪,垂釣的不過是一縷寂寞閑愁。
看雪花自天際飛來,躍下屋檐,如飛蛾在橘黃的路燈下翩翩起舞,心境格外平和。
袁宏道曾說過,一個人如能保持童心,保持人的自然天性,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趣”。反過來,如果因為年歲大了,官做大了,聞見、知識多了,各種利害得失的考慮多了,身心的束縛多了,離開“趣”也就越來越遠了。
慶幸的是,在繁雜俗世,在古典詩詞的不斷浣洗下,在古籍的日日熏染中,在真誠友愛的滋養(yǎng)中,我始終保持著如雪的童心。這,也不失為一種莫大的幸福,在自己豐盈的精神世界里,兀自輕盈,兀自起舞。
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一些雪已融化在心里,一些雪還棲息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