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陀往事
楊雪
長江邊的彌陀古鎮位于瀘州和重慶之間,在過去的水運黃金時代是一個商賈繁盛的中轉之地,商船林立,客運繁忙,給古老的小鎮帶來了經年的喧囂和熱鬧。
兒時的古鎮鐵匠鋪永遠充滿著火焰燃燒的激情。一塊塊不同大小的生鐵在熊熊燃燒的煤炭里燒成熟鐵后,被鐵匠夾出鍛打成型,再浸于水中冷卻,撈出后變成了各種形狀的刀、鋤、鐮、鋼釬、砧子等農具,在改革開放前還未完全脫離農耕時代的中國,這些農具是深受農民歡迎的。特別是趕場天,四面八方的農民將農特產品背挑來古鎮貿易,賣的錢又用來買必需的農具和生活品,因此,鐵匠鋪的忙碌,直接促進了農具店生意的火爆。除此之外,食雜店、布店、糖果店、茶館等店鋪,生意也是一路水漲船高,臨近中午,餐館和酒店的人聲鼎沸,達到了高潮。
千百年來, 古鎮繁囂的生活周而復始, 除了戰爭、饑荒等動蕩年代,莫不如此。
而我將要敘述的故事給這種繁華的生活帶來的又是另一番場景。我不知道是憂傷還是快樂。
我的祖父和祖母他們一大家族是清末從福建長樂湖廣填川來到彌陀的,因來川較遲,所有土地和場鎮上的房舍早已有主(并非如清初四川十室九空的場景) 。換句話說,他們大老遠從福建漂泊到四川彌陀,并沒有一丁點落腳之地。祖父曾讀過幾年私塾,認為彌陀是一塊風水寶地。臨長江而靠大彌山(傳說明朝建文帝朱允文逃難到此,見這里山形似彌勒佛,便雙
掌合十,喃喃念道 :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后人便將此古鎮稱為彌陀) ,又可遠眺抗元名城神臂城,故決定留于此發展。再加祖父有一手做煙花焰火的絕活,故在此定居,憑一己之力養活全家應不成問題。經過幾年發展,鄧家在彌陀已經小有名氣,所生產之煙花、焰火、炮仗方圓十里聞名,而臨近的白馬、分水、黃艤的鄉鎮,有時還要請祖父去指導制作生產。
然而好景不長,罪惡的鴉片煙不知從什么時候,慢慢侵蝕了古鎮。祖父是不幸染上此種有害煙土而又不能自拔的人。久而久之,好不容易置業起來的煙花鋪、煙花作坊、住宅被悉數賣掉,全家只好租住在別人的閣樓。父親后來告訴我,祖父是抽鴉片煙死的,死后,房東不許祖父的遺體借過他的店鋪,說是會帶來霉運不吉利。
沒有辦法,祖母只好請人來將祖父遺體放入籮筐,從閣樓窗戶外慢慢放下來,再讓街上人接住,才體面入土(我至今不抽煙,正是因為祖父的緣故,當然,這是后話) 。因為全家頂梁柱的離世,至此,鄧家走向衰落,祖母姐姐的丈夫也不幸因肺病撒手西去,在那樣一個艱難的時代,為了生存,祖母的姐姐,我們這輩人叫大姥子的長輩,只好改嫁給一個我們并不
喜歡的人。且在這個改嫁的家里,大姥子最后也抽上了鴉片。從此祖母與她恩斷義絕,也不許后輩與她再有往來。祖母幫人洗衣縫補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其時,父親尚小,不能自立,而大伯離家出走,以期減輕祖母勞累的負擔。后來有傳言說大伯加入了地方游擊隊,有次還別著駁殼槍趁夜專程回到鎮上,處決了鎮上有名的李惡霸。這些傳言讓祖母又驚又怕,但自
那以后,再沒有大伯的消息,一直到新中國成立,才聽說大伯戰死于攻打鼓樓山的戰役。
我血液里面一直流淌著的英雄情結,可能與我父親有關,比如父親把自己的名字鄧光強,私下改為鄧志強,讓鄧氏光字輩在他思想深處不以為然,而是想去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后來我發現,光這些于我還遠遠不夠,我喜歡大伯那種更加直接的愛憎分明,走上戰場真刀真槍的大干一場,一決人生的高下,也許,這才是從靈魂深處影響我的根本原因。
父親年輕時絕對很酷,否則母親不會看上他。雖然母親是老瀘州神臂城一家大戶的童養媳。但是母親智慧,體貼,漂亮。雖然鄧家家道衰落,但仁義、重情、勤勞、明理的家風一直銘記于家人的心底,鎮上開餐館的孫二娘,開雜食鋪的郭大娘等街坊鄰里,對祖母一家都十分敬重與關照。父親更有大伯的個性,嫉惡如仇,直言敢當、勤勞肯干,卻又十分孝順。這
是母親喜歡他的原因。但是,喜歡并不等于愛。人民解放軍解放大西南時,正好有一支隊伍路過彌陀前往瀘州,母親為這支在鎮里休息的部隊送茶水,孰料竟與一位營長四目相視生情,瞬間擦出愛的火花。半小時后,母親毫不猶豫答應跟營長走,并強烈要求加入這支部隊。等到年輕氣盛的父親得知這一消息時,母親他們已經走出了古鎮二三華里。父親情急之下,流星般的急速大跑,追上去,二話不說,生拉硬拽,將母親追回。
父親此舉,徹底贏回了母親的芳心,若干年后,當我早已成家立業,為人父時,母親在耄耋之年告訴我這件事,除了讓我百感交集與萬般唏噓,我感到,母親當年多多少少的遺憾,似乎還隱約留存于心底。
是的,關于彌陀的往事,還有很多,在一篇小小的文章里,終究難以述盡,好吧,讓我以后再慢慢講給你聽。
(原載《散文百家》201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