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自我麻醉，說外婆是在那樣蒼老的年紀離世，幾多風雨，也算此生無憾。至于，我沒有前去成都參加她的喪禮，是因為當時工作繁忙，請不了假。可我孤獨的童年是外婆陪伴的，在母親過世后的自暴自棄的昏暗歲月里，是她給我走下去的勇氣。用表姐妹的話來說，我是外婆最疼愛的，也是最擔憂的。
我最愧欠的是外婆，以后我如何面對舅舅一家，恐將無法被原諒。
（一）期待又期待
夢里曾見，我牽著一個可愛的小蘿莉。她一臉的萌萌噠，嬌滴滴地歡呼我:“爸爸！”我傻乎乎地笑了笑，噙著熱淚背起了她。
外婆的霍然離世，在這冥茫的世上，我再無有著直系血緣關系的女性。這是我虧欠著奶奶和母親太多，所以命中注定我會有一個教我百般疼愛的女兒。
她們對我有著太多的期待，而我至今就只有辜負。期待期待又期待，我只有期待。
我不愿想起那些昏暗的歲月，這曾令我陷入憂郁的苦海中。我就寫一寫瑣碎的往事，段段溫馨的篇章，畢竟我的人生更多的是如玉美好。
就寫那一棵回憶中的黃桷樹——古老、郁蔥、參天。她猶如一位撐傘的慈祥老人，默默地為行色匆匆的你我遮陽避雨，留下一片綠蔭在心田。她欣慰地看著母親成長，心酸地看著母親奔波，痛苦地看著母親逝世，然后她也寂靜地埋于滾滾的塵土。
（二）回憶中的瑪妮
有位孑然與影相行的孤女杏奈，幾經流轉，來到了一處猶如世外桃源般的古村落。
分不清夢里夢外，她在棟荒廢的洋別墅里，與一位名叫“瑪妮”的異國小女孩相遇相識相知。盡管只在潮汐暮退時，她們才能攜手相伴，卻成了她陽光底的影子。
后來，“瑪妮”的一位故友給她講了段關于愛與恨、生與死的故事。小姑娘才愕然蘇醒，原來“瑪妮”竟是她過世的外婆，她一直活在孤獨的回憶中。她與“瑪妮”的相處時光，原是外婆在她呀呀學語的時候講的往事，這是她模糊的記憶里自我編造的幻夢。
無奈的歲月，卻不過是場凄麗的故夢。
杏奈面窘地望著千里迢迢來接她回家的養母——還是那么樸素，那么和藹。杏奈沒了曾經的懷疑和叛逆，流下兩行晶瑩的淚珠，明白了養母就是一直疼愛著她的家人。
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們不舍地向她揮手道別，杏奈心情輕快地踏上了綠蔭成片的回家路。這家鄉的路雖然蜿蜒曲折，但杏奈要昂起頭一直走下去，因為陽光依然明媚。
這是日本“吉卜力工作室”的動畫電影，由米林宏昌執導，改編自英國作家瓊·G·羅賓森的童話。柔和的畫風依舊惆悵，悠揚的曲調依舊哀婉，平淡的故事依舊無奈，仿似有縷輕柔的舊時光，飄灑在面頰上。
與外婆的回憶，更多的是童年的稚趣。長大后，杏奈去了遠方，曾經的點點滴滴就漸漸地依稀了，猶如昨夜逝去的風。
故事中的瑪妮，只有看著她的外孫女杏奈，才有回憶的勇氣。與你相遇，我卻孤身只影，即使夢見，我也孤身只影，在孤獨中昏睡去；相愛卻孤身只影，于世也孤身只影，在落寞里悄離去。這是杏奈記憶中的外婆——美麗多愁，一世孤獨。
“我就是我這副樣子，又丑、又笨，不開心，又令人不悅”。杏奈不再有這一句自哀的話，因為她已在孤獨中學會了微笑，何況她原本就如花燦爛。
（三）浪子
“前天夜深，出了地鐵站， 她搖頭晃腦地漫步在夜的盡頭，回手旋足，宛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飛鳥，在深邃遼闊的銀河曼舞。我揚著頭微笑了笑，多么美好，多么驚艷，如斯佳人回眸。”
在花雨煙云的遠方，沿著青青的楊柳緹，我寫下這份輕愁。多么羨慕她的青蔥年華，令我想起那輕狂的年少。
清雅的和室里，我盤膝而坐，聆聽著一位歌姬埋首彈奏著古箏，其聲滄桑厚重。還有一位小舞女笑吟吟地搖鼓旋舞，身輕如燕。她們身著華麗的和服，仿佛大唐遠渡東洋的遺風拂過。
故友程小姐得意地跟我講解著其樂的意境，激動時還輕哼了起來。
可我只顧品嘗著鮮美的日式料理，只是朝她傻乎乎地笑了笑。
她捻了捻齊耳的短發，正襟危坐，兩手輕揮，彈起了古箏，驕傲地仰著頭，清唱了首山口百惠的《古都》。
我意譯了下:咻嘟，咻嘟，咻嘟嘟……風仍在悲鳴，咻嘟，咻嘟，咻嘟嘟……天亦在悲鳴。心窗的惆悵失落聲，驀然迸發簾外，喚道:愛何處尋？睡吧睡吧我的孩子，睡吧睡吧我的悲傷，漫長的黑夜不忍聽聞小鳥的哭啼聲，微睜了雙眼。與你相愛，我卻孤身只影，即使夢見，我也孤身只影，在孤獨中昏睡去。咻嘟咻嘟的搖籃曲，咻嘟，咻嘟，咻嘟嘟……時光似水匆匆流逝，咻嘟，咻嘟，咻嘟嘟……錯過即失去了愛。還遺留著你手臂的余香，問道:此居何處？睡吧睡吧我的幻夢，睡吧睡吧我的回憶，小鳥哭啼著相依的別離。相愛，卻孤身只影，于世，也孤身只影，在孤獨中昏睡去。咻嘟咻嘟的搖籃曲，咻嘟，咻嘟，咻嘟嘟……時光似水匆匆流逝，咻嘟，咻嘟，咻嘟……錯過即失去了愛，錯過即失去了愛。
我想這是最后一次相聚，謝謝她的盛情款待。我衷心祝福她，能自由地作出自己的選擇，這不是每個人能擁有的。 “看見她興高采烈地走在小巷里，我知道于我而言，那是她最后的背影。”十年前的一個黃昏，我漸行漸遠消失在那條幽靜的小巷里。昨夜我是滿帶著心苦，今朝我是揚笑而去。
畫舫里，我探出頭，呼吸著柔美水鄉的純凈空氣。在遙遠的異鄉，我剝開一個讓人垂涎欲滴的嘉興肉粽子，味道香糯可口。望著湖中倒影，端午佳節就這樣過去了。
（四）如夢往事
碧綠色的山坡上，偶爾有白色的野菊花在風中飄曳。母親的墳塋上空，有幾只歸來的燕子在呢喃私語。
荒廢的瓦房前，有一棵古老、郁蔥、參天的黃桷樹，一旁是干涸的魚池。小時候，我曾在池塘邊上，好奇地看著舅舅撒網捕撈游來游去的魚兒。經常有丑陋無比的癩蛤蟆，從我的腳邊跳過，把我嚇得哇哇大叫。
破舊的木柴門已經推不開了，我只能隔欄望著廢棄的豬圈，里面滿是塵網。走在泥濘的小路上，我仿佛看見外婆在樂呵呵地撒食，引得活蹦亂跳的小雞們爭先恐后地擠來。在遙遠的地方，她離開了紛繁的人間，多少年了她再也沒回到這熟悉的土地。在電話里，外婆時常問我這兒的風景幾何，有很多話卻欲言又止。
雜草蔓延，土壁剝落，瓦片依在。正門右邊以前擺放著風車分離谷物碓，那是最古老的傳統農具。小時候我曾爬上去過，結果被外婆心疼地打了一下，就只是輕輕的一下。
石階下是片荒田，滿是離愁的野草。站在懸崖上遙望，隔河對岸就是貴州，外婆就是從哪兒嫁過來的。她也是幾經流轉，已說不清哪里才是她的家鄉，反正她最終沒有回到她思念的故土。
仰頭望著黃桷樹，仿佛舊時光輕柔地飄了下來，縷縷愁襲來。據說這棵樹跟外婆相齡，反正很老了，但青青卻依舊。回憶中，有很多關于它的傳說，但沒有一件記得清，應是美好的故事吧。
父母在外輾轉奔波時，外婆就在這里陪我度過了孤獨的童年。那時候日子過的好清苦，但是我覺得好幸福。
在黃桷樹這兒望去，有座橫跨蜀黔的橋，但幾十年前，外婆應是搖船而來。那時候，她還是一個青澀的小姑娘，在新舊交替的時代里迷茫。那時候的河水，應是清澈碧綠。
我長抱膝在碧綠色的山坡上，聽著燕子清亮的歌聲。十多年前，外婆就在這里，傷心地看著我母親病故。她滿眼淚光，無奈盡顯臉上。二三年后，她隨著舅舅一家去了成都，對于一個身處偏遠山村的老人來說，那是一個很遙遠很陌生的地方。
我是個不孝的外孫子，對外婆的期待就只有辜負。所幸的是她有四個孝順的乖孫女。在外婆病重彌留之際，是她們不辭辛勞，輪流照料她。記得有位同間病房的老大爺心酸地說:“這位老輩子，沒有白帶這四個孫女。”而他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陪伴。外婆的一生都不孤獨，很喜歡跟人擺龍門陣。若不是年事已高，外婆會跟幾位異鄉好友，一起登上青城山頂，看看壯麗的河山。
“如夢如煙的往事，洋溢著歡笑。那門前可愛的小河流，依然輕唱老歌。如夢如煙的往事，
散發著芬芳。那門前美麗的蝴蝶花，依然一樣盛開。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聽你唱永恒的歌聲。讓我在回憶中尋找往日，那戴著蝴蝶花的小女孩”。
（五）四個表姐妹
我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眠，外婆的音容笑貌不斷浮現。
也許到了明年燕子歸時，我才能捧著白色的野菊花，跪在外婆的墓碑前，說一句對不起，卻永遠無法彌補我的愧疚。
外婆性格很要強，經常無緣無故埋怨四個表姐妹，氣得她們眼淚汪汪，可是病床邊只有她們不離不棄的身影，而我就只匆匆來回過一趟。在外婆的病床前，她早已意志模糊，再也聽不到我說的每一句話。
我四個表姐妹，都是十八歲不到，陸續去了人潮涌動的沿海，輾轉幾處，最后塵埃落定在成都。她們都是柔弱的女子，在外無依無靠，其苦唯有自己心知。天道酬勤，她們的迷茫，換來了今日的安居樂業。
我在成都蹉跎度日的時候，經常去她們哪里蹭飯吃。那個時候，我對自己沒有任何期待，茍且就這樣。但她們在清苦的歲月里，沒有忘記追求，一直在努力地向前進。
大姐性格要強，二姐性格活潑，三妹性格乖巧，四妹性格古怪，她們互攙互助，今各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
曾孫們一如當年的我們，在外婆跟前嬉戲打鬧，偶爾朝她老人家撒嬌。大姐家的青青，已是亭亭玉立，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穩居班長寶座；二姐家的喬喬卻扭扭妮妮，明明是個大男孩，卻跟小姑娘一樣害羞；三妹和四妹家的孩子，還很年幼，兩個討人喜歡的小精靈。最重要的是，她們有著疼愛自己的老公，風雨同行。
感謝她們在我昏暗的歲月里，沒有放棄我，一直鼓勵著我前行。
換是我，還未滿十八歲，就只身一人前去白茫茫的遠方，輾轉奔波的話，或早被無情的歲月碾碎。“背棄了理想 ，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風雨里追趕， 霧里分不清影蹤”。
（六)無私地偏愛著我
很多人說我外婆蠻不講理，但是她無私地偏愛著我這個不孝的外孫子，生怕我被人欺負，過得孤獨。
烈日炎炎，陽光刺眼， 我背倚著回憶中的黃桷樹，遙望著隔河的遠方。
日子過得很清苦，爸媽在外為明天焦慮。我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五六歲才學會走路說話，在他人的眼中就是個笨蛋，沒人愿意和我一起玩。我百無聊賴，在黃桷樹底靜靜地發呆。
“壯壯，來，我給你好東西吃。”外婆一臉的和藹，從一塵不染的衣袋里掏出一大堆糖果。外婆是個非常愛干凈的人，出門前要精心地梳妝，回來后要認真地洗澡。我笑的合不攏嘴，摟著外婆，朝她嘴里喂一顆。其實，她最愛嗑瓜子，但是一個背朝黃土大輩子的人，哪有什么錢，只要我開心，她就覺得很幸福。如今想起來，一股無盡的心酸，我沒為她做過什么，盡是辜負。
白鷺盤旋的河面，飄蕩著一艘孤零零的渡船，沒有擺渡人。人死后，要經過一條河，名為“忘川”，意味著拋掉不再飛揚的前塵。
從我懂事起，外婆的臉就爬滿了皺紋，在黃土里辛勞了一生。她先是撫養了媽媽和舅舅，然后又帶大我和哥哥兩個外孫子以及表姐妹四個孫女。我深知她無私地偏愛著我，可我任何一點都無法與她的其他孩子相比，連孝順也說不上。
還在成都混日子的時候，外婆依然從她緊巴巴的袋子里，掏出自己舍不得用的錢給我花。我無地自容地拿在手里，是她給我繼續走下去的勇氣。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又笨，性格又怪，不討人喜歡。可外婆偏偏最疼愛我這個不孝的外孫子。
從母親離世起，我已失去了很多很多，站在懸崖上看著云淡風輕，早預料到年邁的外婆突然有一天會離開，可心里的痛是那么的沉重。
母親是躺在我的懷里，撒手而去。那時候她的手好冰涼，她的臉好枯黃，我感到非常害怕。我怕再看見外婆在我的眼前，永遠地闔上雙眼。他們說，母親最放心不下我，又說外婆對我有著很大的期待，我很害怕也很迷茫。
走在陽光底的山中石階上，我回望了那棵黃桷樹，她的回憶里有沒有曾經的我。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有一天我也會老去，也會死去，在這之前，我會帶著對外婆和母親的思念，去愛著這滾滾的紅塵。有了自己小家庭后，我要讓她們每天都感到很甜蜜。
(七)大胖貓
“哇，家家(方言外婆)，你的貓兒好胖哦。”我撫摸著這只肥黃貓的柔順長毛，戳了戳它圓鼓鼓的胖肚皮，驚訝地說。它懶洋洋地打著哈欠，不屑地斜瞥著我，然后頭一揚，威似猛虎地走了。
我枕憩在外婆的懷抱里，迷迷糊糊地問:“吶，家家，貓兒抓耗子不？”
外婆哈哈大笑了起來，捏著我的臉說:“這貓兒就跟你一樣懶扯扯的，我也舍不得喊它。我吃啥，它就吃啥。”
我扭過頭去，望著那只悶悶不樂的肥黃貓，它似乎在鬧情緒，我得意地想，家家更稀奇我些，然后沖它吐了吐舌頭。它不情不愿，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在我的腳下蜷縮著軀干，咪上了雙眼。陽光柔似春風，很寧靜的午后。
在小區里，我偶爾碰見過一只萌萌噠的黑貓。它兩眼圓不溜秋，也聳拉著個大肚皮，在垃圾桶邊刨東西。真是好可憐！我正想抱起它時，就有一個小兔崽子在我后面哭了起來，緊緊地拉扯著我的衣袖，眼淚汪汪地說:“大哥，那是我先看到的，哇哇哇哇哇。”我心一軟，灰溜溜地走開了。
還有一只大胖貓，喜歡獨步在一條小巷里的垣墻上。每次見它都是昂著小腦袋瓜兒，跟它主人一樣非常驕傲。它很喜歡黏在我腳跟前，一臉的舒適，好像有作不完的美夢。這貓兒，喜歡嚼薯片，尤其是酸甜的番茄味，經常是一大袋。后來在異鄉重逢，其主人哭笑不得地對我說:“它最后毫無征兆地胖死在我的眼前。”惹得多愁善感的她梨雨輕瀉。
我又被寄養在外婆哪里的時候，聽她說肥黃貓也胖死了。我安慰著外婆說，還有我咧。外婆又哈哈大笑了起來，可她的眼神有著無奈的惋惜。
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大胖。圓嘟嘟的臉，圓鼓鼓的肚皮，一雙又大又黑的圓眼睛，愜意地躺在綿軟的布席上，連連打著哈欠，好像在糾結，早上吃什么，中午又吃什么，晚上到底吃什么。這問題太過深奧，于是大胖又無憂無慮地跳上樹叉，朝著遠方無聊地發呆。
(八)謝謝你
人潮涌動的苗場漸漸散去，頃刻飄盆大雨瀉下。黑壓壓的長街上，行人急沖沖地奔走著。但雨后天晴，又是一片艷陽。
在外婆病床前，大表哥笑嘻嘻地說:“我想起壯壯的小時候，很嬌氣，跟個‘大小姐’一樣。哈哈……” 他磕著瓜子說:“以前壯壯的父母沒有時間到幼兒園，接他回家，那時候就由我來。每次，你都要賴在小賣部不走。我怎么都拉不住，只好依你買這買那的。你非常挑剔，每一樣東西都要千挑百選。吃糖，要剝得一干二凈。有一次，我沒有給你買，你當場就哇哇大哭了起來。你氣得一個月不理我。”
說得我尷尬不已，謝謝你在我外婆最后的時刻，陪她聊家常，力所能及地幫著表姐妹們。
暫且擱下筆，我要像只貓一樣爬上樓頂，抬頭仰望夜空的深邃。愿外婆在往生的路上不需回望，彼岸花為她綻放。來年，我才在你的墓碑前擺上一束白色的野菊花，望著它飄曳的舞姿，我在冥茫的人間為你祈福！親愛的外婆，謝謝你無私地偏愛著我。永別了，一路走好！
地址:四川古藺縣
郵編:646500
郵箱:75767773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