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花傳奇
◎何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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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都江堰市有一座天下聞名的山，叫青城山，山下有一個場，叫太平場，山上有一種花叫太平花。據說，這太平場就是因為這太平花而取名太平，也有人說，這太平花是因太平場而取名太平，究竟是花名取自場名，還是場名取自花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太平場是一個千年古鎮，太平花更是一株千年名花。
2017年5月，一則消息震動了都江堰市，失蹤千年的青城太平花從北京故宮回歸故里都江堰市，種植在都江堰市離堆公園的清溪園中。各大媒體對太平花回歸都江堰給予了高度關注，不吝篇幅給予報道。人們聞訊紛紛扶老攜幼前往觀看，盛況空前。
為什么一朵花會引起這么多人的關注？因為這朵花太富有傳奇色彩了。在它千年的遷徙史中，輾轉了大半個中國，歷經了生與死的磨難，從民間到皇宮，再從皇宮到民間，先后有兩個皇帝為它賜名。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蒙曼就感嘆于太平花的傳奇經歷，說：一朵太平花，半部中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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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花原產于四川，尢以四川青城縣（今四川都江堰市）青城山為勝，本是百花之中一種普通的花卉。后蜀國時，因一個人的出現而讓這朵花成為名花珍卉。這個人就是后蜀國皇帝孟昶的妃子，中國歷史上才貌雙絕的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本名徐慧，是青城縣（今都江堰市）富紳徐國璋之女，貌美如花，后世蘇東坡曾贊其“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花蕊夫人不僅貌美，且天資聰慧，文采出眾，尢擅詞令，所寫宮詞清新脫俗，形象生動，開一代宮詞新風。后人輯有《宮詞百首》。徐慧進宮后深得后蜀主孟昶寵愛，賜號花蕊夫人。花蕊夫人特別愛花，進宮后，在宮中和成都城內廣種芙蓉和牡丹，并將家鄉的豐瑞花移植到宮中。
太平花未移植蜀王宮之前，不過是青城山中眾多花草中的一種，青城山太平場的老百姓稱其為“豐瑞花”，有豐年瑞祥之意。太平花隨花蕊夫人入宮后，花依人貴，更名為“瑞圣花”，這在宋代文史學家宋祁的《益部方物略記》中有記載：“瑞圣花，出青城山中，干不條，高者乃尋丈，花率秋開，四出，與桃花類……蜀人號豐瑞花。”太平花入宮更名為“瑞圣花”后，深得花蕊夫人喜愛，太平花也因此成為名花。此后的歷代名人和文人騷客對太平花多有吟詠。
如宋代大詩人陸游在任蜀州通判時曾游青城山，感嘆太平花的遭遇，寫下《太平花 》一詩，詩序：花出劍南，似桃，四出，千百包，駢萃成朵。天圣中（公元1023年），獻至京師，仁宗賜名太平花。
扶床踉蹌出京華，
頭白車書未一家。
宵旰至今勞圣主，
淚痕空對太平花。
這首詩記述了太平花第一次因戰亂而長途遷徙。
公元965年，北宋滅后蜀，后蜀主孟昶被俘押往汴京（今開封），花蕊夫人也隨夫一起被押送至汴京。花蕊夫人懷著亡國之痛北上汴京，據說在路上聽聞杜宇聲聲“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其悲痛心情難以言表。在途經葭萌關將要出川時，她在驛站的墻壁上寫下了：“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的詩句。
宋太祖趙匡胤迷戀花蕊夫人美色，愛屋及烏，在搜刮后蜀國的財寶時，連同花蕊夫人喜歡的太平花一并劫掠到汴梁。就在這一年，太平花經過長途遷徙，被移植到開封。
公元1023年，太平花作為貢品獻給宋仁宗趙禎，就是歷史上那個著名的“貍貓換太子”傳說中的趙禎。仁宗皇帝趙禎也非常喜歡太平花，為它賜名“太平瑞圣花”，移植御花園。自此太平花由“瑞圣花”改名“太平瑞圣花”。因為皇帝賜名，太平瑞圣花便成了此后幾百年皇家御花園中的名花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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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皇帝給太平花賜名“太平瑞圣花”，卻并沒有給太平花帶來太平。
金國海陵王完顏亮攻取宋都汴梁，太平瑞圣花再遭劫難。海陵王完顏亮是個非常貪婪殘暴的家伙，他攻取汴京后不僅掠走宋皇宮中的金銀珠寶和美女，就連皇宮中的門窗都不放過，種植在御花園中的太平瑞圣花自然也一并劫掠。開封市文史專家杜政遠先生在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研究尋訪太平瑞圣花，對海陵王完顏亮在汴梁的暴行有過這樣的文字描述：“這個金海陵王率兵攻入汴京（今開封）后，便將皇宮里的珍寶、文物搶劫一空，甚至把宮殿上雕刻精美的門窗也運到中都(燕京)安裝在自己居住的宮殿上。還將原來宋徽宗建造艮岳從江南搞來的太湖石也都運到燕京來了。現在北海公園小白塔西邊那一大片精美的太湖石，就是當年海陵王從汴梁運來的。”
太平瑞圣花再次在戰亂中由汴京遷徙到中都（今北京）。
杜政遠先生經過多年的尋訪，在北京相關人士的幫助下，在北京中山公園發現了太平花。經過杜先生的研究并確認，在北京中山公園的太平花就是當年被海陵王掠到北京去，并在開封失傳的太平瑞圣花。為此，在杜政遠先生的多次呼吁下，開封市于2013年從北京引種移植了太平花。
其實遠在杜政遠先生之前，許多專家學者就對太平瑞圣花的行蹤進行了關注，人們驚奇地發現，從清末開始，太平花不僅在開封消失了，在其故鄉青城山一帶也神秘地消失了。從現有的資料分析，清末之前，還有太平花的記載，如明代大文學家楊升庵就曾數次游青城，并在山上看見過太平花。楊升庵在《登青城贈黃梓谷 》一詩中寫道：
浩浩洪流帶白沙，
盤盤丹磴繞青霞。
漁郎源水疑無路，
羽士壺山別有家。
玉女房頭交讓木，
寶仙洞口太平花。
采真他日重期子，
煙駕云裝兩鶴車。
清末民初以后，文獻中就沒有了太平花的記載，有的是許多文人墨客尋訪太平花不遇的的詩詞文章，太平花到哪里去了？這似乎成了一個謎。
國民政府元老于右任先生就曾數次登上青城山尋訪太平花，但每次都無果而終。1943年初夏，于佑任先生再次上青城山尋訪太平花，仍然未能如愿，于是寫下《青城紀事詩》以記其事。詩中寫到：“名山名卉知名久，不見花開醉太平。”并在詩后注：“醉太平為山上名花，余三至未見”。
都江堰名宿，著名書法家李啟明先生生前也四處尋訪太平花。據說李先生年輕時讀范成大、陸游等人的詩歌，知道了青城山中有一種叫太平瑞圣花名花，自清末后便莫名地消失了。
是花期不遇，還是因戰亂或自然災害等原因致使太平花消失或稀少了？總之，人們對這朵名花的際遇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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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人們對太平花研究的深入，人們驚奇地發現，太平花被移植到中都后并不太平，隨著戰亂和朝代的更迭，太平花更是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金滅亡時，金中都皇城御花園里的太平花在戰亂中悉數被毀，所幸的是，在京郊的太平花躲過了戰亂，元、明時期，京郊的太平花又逐漸被移植到故宮御花園精心培植。清初，清庭內務府又把太平瑞圣花移植到暢春園和圓明園。1820年嘉慶皇帝駕崩，謚號仁宗睿皇帝，因“睿”與“瑞”同音，為避諱，道光皇帝下令把“太平瑞圣花”的“瑞圣”二字去掉，賜名太平花，此后太平花一名沿用至今。同一花卉先后經兩位皇帝賜名，這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
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三山五園”，暢春園、圓明園中的太平花全被焚毀，太平花再遭劫難。但太平花命大，長春園中有兩叢太平花竟然又躲過了戰火，幸存于世。1886年，慈禧太后重修頤和園時，將幸存的兩叢太平花移植到了排云門前，一邊一棵。這兩株太平花在皇宮花匠的精心照料下，長得枝繁葉茂。命運多舛的太平花在1900年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時，再遭浩劫，同圓明園一道被焚毀。正當人們為太平花的苦難的命運扼腕嘆息時，第二年春天，人們忽然發現在廢墟中有一叢太平花在陽光下冒出了新芽。慈禧太后聽說后非常高興，令人移植一部分種在排云門的另一側。據說慈禧太后非常喜愛太平花，常以此花賞賜王公大臣，自此，北京城里的官員私宅就有栽種太平花的了。太平花成了御賜之物，其地位更加顯赫，價值更加名貴。
還有更傳奇說法，說是大太監李連英、小德張等因太平花名貴一時，便偷挖私種，太平花才從皇宮御花園擴散出去。《人海閑話》中收有署名蕓子的文章《舊都之太平花》記載了此傳說：“故宮御花園之絳雪軒前，有太平花一叢，每歲暮春，著花甚繁，花白色，似棠梨，唯四瓣為其特色耳。花時芬芳卓絕，香氣襲人。故宮方面，每詫為僅有此叢，以余所知，實不盡然。北平除故宮外，后門內老虎洞志贊希宅中，尚有此花，系清末權閹小德張，逢迎志氏，將故宮之花，移植一株于志宅者。志為瑾貴太妃之弟，故得有此殊舉，同時小德張亦于此時，潛移一株于彼永康胡同園中。張后售此宅張忠武公（勛），忠武歿后，又歸哈同，現莊兆一君寓此。故太平花北平已三處有之，絕非故宮一處所獨有也。”無論何種說法，在當時的北京城里，能栽種太平花那是一種榮耀，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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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李啟明先生的學生王國平介紹，李啟明先生后讀徐珂的《清稗類鈔》，從中了解到此花尚存于北京故宮。為此，他曾三上北京到故宮尋訪此花，終于在故宮絳雪軒前的花臺上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太平花。
李啟明先生第一次北京尋找太平花是1950年，遺憾的是未能找到太平花。1985年，李啟明先生第二次到北京尋訪太平花。這次他在老友董壽平先生幫助進了故宮，終于在故宮絳雪軒前的花臺上見到了心中仰慕已久的太平花。但這太平花是不是從自己故鄉輾轉千年遷徙到京城的太平花呢？如是，先生非常希望能將此花移植回故里。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李啟明先生已是80高齡，先生在弟子張通杰的陪同下，第三次到故宮，再次得見此花。他在絳雪軒前佇立良久，思緒萬千。回都江堰后，寫下“名花生長本青城，流轉兵戈滯北京。欲共攜歸歸未得，卿須憐我我憐卿。”的詩句。
像李啟明先生一樣關注、牽掛和研究太平花遷徙蹤跡的人很多，在開封有杜政遠、程玉長等先生 ，在都江堰有卞再斌、王克明、施廷俊等先生。杜政遠先生是開封市的文史專家，上世紀末在《劍南詩稿》中發現一首題名《太平花》的七言絕句，由此開始了長達十多年對太平花的尋蹤和研究，從2000年開始在《開封日報》《汴梁晚報》等媒體上發表有關太平花的文章，引起開封市有關部門的重視，并于2013年從北京成功移植太平花回開封。都江堰文物局的卞再斌先生和都江堰檔案館的王克明先生、施廷俊先生也在都江堰政協文史資料上和《都江堰檔案遺珍》一書中發表文章，對太平花不尋常的千年遷徙歷史進行了研究和梳理，呼吁太平花回歸都江堰故里。
文史專家們的呼吁引起了都江堰市政府的關注和重視。
都江堰市政府先后多次組織人員到北京故宮，和故宮的領導和專家對生長在故宮絳雪軒花壇的太平花進行確認，認為這就是一千多年前生長于四川都江堰青城山，后又神秘消失了的青城太平花。經北京故宮和都江堰市政府協商，2017年5月23日，北京故宮博物院和都江堰市戰略合作協議簽署及故宮太平花贈植都江堰市儀式在故宮文華殿前廣場舉行，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親自將種植在故宮，帶著泥土氣息和撲鼻芬芳的太平花交到都江堰市市長何維楷手中。都江堰市為此舉行了隆重的太平花迎歸儀式，迎接輾轉半個中國，遷徙千年的青城太平花歸來，并將其種植在都江堰離堆公園的清溪園中。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蒙曼女士在太平花移贈儀式上激動地說，別小看了這朵小小的太平花，一朵太平花，半部中國史啊！
作者通聯：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都江堰市作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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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太平花
青城太平花遷徙路線
都江堰舉行青城太平花迎歸儀式
青城太平花移植都江堰離堆公園清溪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