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是我和我的衛校同學們終身難忘的一個特別紀念日。40年前的那一天,我們冒著初冬寒風夾著的毛毛細雨,一大早就趕到了縣城考場。
還差10分鐘9:00點,開考的預備鈴聲響了,那是文革停止了十年,恢復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場中專考試的鈴聲,我們井井有序地走進考室,迅速找到標著自己考號的座位。老師把卷子發在座位上,我連大氣都不敢出,直愣愣地盯著它,好想看穿它究竟能給我帶來什么樣的命運。直到正式開考的鈴聲響了,才小心翼翼地展開它。
上午考語文政治,是我的強項,那時我已有好幾個“豆腐塊”作品在《四川日報》等報刊雜志上發表過了,在知青中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文學青年。但我還是緊張得手心冒汗,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題目,特別是看見作文題《當我走進考場的時候》,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很快靜下心來開始做題。
考室內異常安靜,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30分鐘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已經把語文的基礎題做完了。監考老師說“可以交卷了”。立馬就有三分之一的考生站起來,把卷子端端放在桌子上,輕輕地走出了考室。
看見我們幾個認真做題的考生,老師說:“不著急,慢慢做,還有100多分鐘。”我們沒有手表,全憑鈴聲和監考老師的提示把握時間。我迅速做完了政治填空和簡答題,就開始寫作文了。按照題目要求,簡單擬了一個提綱,然后,一氣呵成,要不是限字800,我還真想展開來好好發揮。
“還有最后十分鐘”,老師的提示讓我抓緊時間把做好的卷子再次看了一遍,踩著11:30的鈴聲,如負重釋地走出考室。
下午2:30-5:00考數學,參考的人少了些,但我還是認真地拿起卷子看了一遍,然后依次做了下去,沒有發現有什么特別難的題,做完了,檢查了,老師還沒報“最后半小時”,我只好提前交了卷子。
在冷颼颼的暮色中,我疾步20多里路,回到義大老家,那時候才知道,我們家兩代知青4個人參加了考試,66級的大姑和69級的幺姑,73級的我和75級的妹妹,活脫脫就是一個知青參考大軍的縮影。姑姑她們考的大學,比我們早三天,考了五場。我們一起回憶著考題,討論著答案,越討論我越得意,估計我的平均分數是在90以上。
從小我就喜歡讀書,夢想當一名教師。沒想到,小學4年級時,文革武斗襲來,媽媽要在礦上接受改造,爸爸在外地支農,年邁的外婆帶著我們四姊妹躲武斗兩年多才回學校復課。初中畢業滿以為能考上縣城的高中,沒想到又橫空殺出個白卷英雄張鐵生。
讀書無門了,只能和兩個姑姑一樣去下鄉。每年,公社都有為數不多的推薦上大學、中專的名額,但我們這種黑五類子女,根本就不敢奢望。
1977年10月21號中午,快要收工了,突然從廣播里聽到:“國務院決定恢復高考制度,凡是符合條件的工人、農民、解放軍都可以報名參加大學、中專的考試”。知青戰友們放下手中的鋤頭,歡呼雀躍,奔走相告,深怕那一個沒有聽到這一振奮人心的特大喜訊。
我們公社是24日上午召開的三干會,隊長回來傳達:“凡是想考大學、考中專的,27日自己帶五角錢到公社去報名”。我沒有高中畢業證,只能遺憾地報了中專,但在志愿欄里毫不猶豫地全都填上了師范學校。
從報名到考試,也就兩周時間,想到自己成分不好,不敢請假復習,直到13日收早工后,才和幾個趕考的知青戰友一起,冒雨步行30多里路,到縣城中心街小學試坐。
考試完了,興奮過了,生活又回到了原點。我們家的四個知青分別回了自己的生產隊,日出而作,日落而宿,只是在心中多了一份充滿希望的期盼。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我和幺姑得到了體檢通知,體檢之后,就等公社干部到我的老家和母校去做政審。我想到自己從小就是個乖娃娃,在校學習成績很好,下鄉勞動表現也非常刻苦努力,政審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吧?
萬萬沒想到,問題就出在政審上了。眼見著身邊的朋友陸陸續續拿到了錄取通知書,高高興興去上學了,我卻待到1978年4月9日才收到宜賓衛校隆昌護士班的入學通知。看到這一紙盼望已久錄取通知書,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壓根兒就沒填衛校。
媽媽卻鼓勵我:全國570多萬人參加考試,錄取不到4.8%,哪怕你是被錄取的最后一名,你都考贏了540多萬考生。
聽媽媽這樣一說,我還真覺得自己很棒。是啊,我們是在創造歷史,我們參加的那場冬季之考,是世界教育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場考試,更是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個轉折性坐標。它激勵了成千上萬的中國人重新拿起書本,加入到求學大軍中去,中國由此重新迎來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春天,我們也將成為中國歷史上不可或缺的一個光榮的符號。
半年后,媽媽平反了,組織上要當面銷毀我檔案袋中右派媽媽的相關材料,那時我才看到:我兩科考試的總分是183.6,我還看到我的政審材料全是寫的媽媽劃為右派的“犯罪事實”,政工干部把這些材料抽出來付之一炬,我的教師夢也隨之隕滅。
但我的心卻徹底沉下了來:干一行,愛一行吧。于是,我安心地穿上了白大褂,刻苦學習,努力工作,和我的同學們一起,歷史地擔負起了中華民族復興的重擔,成為祖國改革開放中的中堅力量。
日忽忽如飛箭,轉眼40年過去了,我和我的同學們永遠不會忘記1977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