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考上初中那年，村小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我去領畢業(yè)證時，正好碰到她。準確地說是我們村小的副校長引薦我認識的。

副校長說：來，來，來，姜娃，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剛從縣師范學校畢業(yè)來我們學校鍛煉的老師，你叫她鐘老師就行。他轉頭看了一眼那漂亮女孩又說：她是提前來看看學校。又指著我對鐘老師說：這是我們學校品學兼優(yōu)的姜娃，他順利考上了鄉(xiāng)上的初中。鐘老師笑著向我伸出白白的小小的手說：剛才欣賞過你掛在禮堂的書法作品，很不錯的，我也是愛好者，以后多交流。我忙將畢業(yè)證書挾在腋下，雙手握住那雙細嫩的小手：老師過獎了，向你學習！

副校長說：鄉(xiāng)鎮(zhèn)離我們這村也不遠，鐘老師有時間我介紹你去鄉(xiāng)鎮(zhèn)中學觀摩觀摩，我們還是去吃午飯吧。

這是我與鐘老師第一次見面，她大大的眼睛，黑黑的頭發(fā)，一條果綠色的裙子直到腳裸，顯出她修長的身段和美妙的曲線。她說話細聲，卻有著泉水流動的動聽，讓我這個鄉(xiāng)下孩子真正長了“城里人”的見識。什么叫羊脂般的肌膚，什么叫白游魚中養(yǎng)著黑游魚，什么叫楊柳身材......我把在文學作品中所學到的美好比喻， 一下子全用在了鐘老師身上還不滿足。目送他們走進村小的食堂，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那個暑假，我一頭扎進文學作品中不能自撥，鐘老師的音容和身影總是浮現(xiàn)在我眼前，連假期作業(yè)也沒心思做，直到快開學了，我才突擊作業(yè)。

我家住在村小西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父母為了供我和妹妹上學，喂豬養(yǎng)羊，還養(yǎng)雞鴨，賣得錢就為我們存上，等開學了拿去繳學費。村里考上鄉(xiāng)鎮(zhèn)初中的不到一半，而我是以前三名的成績考入的，為此，父母高興極了，學校還為我們專門召開了一場表彰會。

我爸說：看來不是我們家沒有秀才的種子，只是時運不濟呀！這話意味深長，因為我爺爺的爺爺科考一生也沒入科；爺爺飽讀詩書，卻因戰(zhàn)爭失去了雙腿，快四十了才找到媳婦成家，才有了我父親。父親開始上中學就遇上了“文革”八十年代有了我后，又有了一個妹妹，是超生的，母親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才生下妹妹，還罰了款。本來就貧窮的家庭，顯得更窮，幸好父母都是勤勞的人，才把我們兄妹養(yǎng)大。

我不分白天黑夜地閱讀文學書藉，終于被上小學四年級的妹妹發(fā)現(xiàn)了，她趁我不注意偷了書跑到村東小河邊悄悄閱讀，當我發(fā)現(xiàn)一本叫“簡..愛”的書不見了時，她才承認了偷書的惡行：哥，我讀不懂，你講給我聽嘛？妹妹死纏著我，我能講嗎？我自己都還一知半解的怎么講，再說那本書寫的是......我狠狠地對著妹妹喊：再拿我的書，看我咋收拾你！

到鎮(zhèn)上報名那天，我剛走出村子，就遇見了鐘老師，她腋胸前抱著一個文件夾，里面顯然裝的是課本之類的東西。她今天穿了一件玫瑰紅的連衣裙，在這個青山綠水的小村莊非常耀眼，我在二十多米時就看見了她。心里咚地一下，臉上就有些發(fā)燙，我趕緊往另一條小路走。但鐘老師卻大聲招呼我：姜娃，你今天開學了哪？那聲音甜得像山泉，又像一把刀子讓我無法躲避地貼在了刀尖，我的血液一下子奔涌起來，根本不敢迎著她走過去。我把頭埋得更低些，喉嚨里嗯了一聲就逃也似地跑了，跑出好幾十米才回頭向她揮揮手。聽見鐘老師還在身后喊：放學回來我們一起學書法......

父親說：上初中了，鎮(zhèn)上到家有七、八里地呢，你就住校吧，專心學習，我給你們學校的羅老師有交情，他會安排好你，沒事就不要往家回跑。我沒吭聲，因為我內心是不想住校的，我想天天見到鐘老師，我們還要一起學書法......但父親的話又不得不聽，所以，從開學那天起，我就在羅老師安排下住進了學校宿舍。

住校對別人來說是優(yōu)待，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精神折磨，雖然我們宿舍就兩個人。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看文學書藉，在鎮(zhèn)上能借到的書我都讀，但更多的是借讀愛情類的書藉，我想從那些書中找到更準確描繪鐘老師的言詞。我讀過的每本書，都要在里面尋找鐘老師的影子，為什么，我也沒有細想過。總之，我天天一個樣，尤其是剛開學那段時間，我像吸毒人一樣，上課有時也不專心聽講，時常因打瞌睡被老師點名批評。羅老師知道后，不解地問：你睡眠不好嗎，還是身體出了問題？我搖搖頭，羅老師又說：你父母供你上學不容易，你這樣下去不行的，你是班長，你的學習成績搞不上去，怎樣說服別人？

也許是怕老師告訴我父母，或許是那段時間借不到書了，我的心思又回到了功課上。不過，我會時常把學校的女生和女老師與鐘老師作比較，結果，沒有一個入我眼的。

接到父親電話那一刻，我的心幾乎要嘣出來了。父親說：你星期六回來一趟，**過生。我一邊裝著鎮(zhèn)靜地嗯嗯著，可內心那熱烈的蹦跳幾乎令人室息。盡管這樣，父親在電話那頭還是聽出了異樣：娃，你咋哪？我說：沒沒沒事，剛跑來接電話，我，我要回來給母親過生！

從校辦公室回到宿舍，我就開始計算時間，離母親過生日還有兩天，也就是說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就是星期五了，下午的課一般都是自由練習，老師只會在教室呆一會兒就各行其事了，練習作業(yè)由我收來交給老師。我想，我可以請假的，同學們的作業(yè)可以交給副班長代收。于是，我又跑回校辦公室，想向老師請假，但校辦公室空無一人，我只好無奈地回到宿舍，宿舍也空無一人，這個時間，大家應該去食堂吃午飯了。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不經意又看見我枕頭下一角的那本我最喜歡的書《少年維特之煩惱》我伸手去抓了一下，沒抓住，索性躺在床上，腦海中漂浮著鐘老師那白紅的瓜子臉和她長而黑的頭發(fā)，如果不是同學回宿舍，我還不知什么時候醒來。

語文老師與我一個姓，他說：姜娃，你來回答，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寫的時什么內容？

我猛不丁被叫醒，迷糊著不知怎樣回答，因為上半堂課，我一直在伏案瞌睡，根本就沒有聽見老師講什么。但我還是站起來說：老師，對不起，我，我，我......老師見我支唔著答不上來，或者是看見我用手背擦著眼睛：姜娃，你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你去鄉(xiāng)醫(yī)院看一下吧！

聽老師這樣為我開罪，我趁機背起書包跑出教室。我知道下節(jié)課，也是今天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課，我直接去向體育老師請了假，就回到了宿舍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也被我裝進了書包。

從學校到我們村要走八里地，對于我這個山里長大的子，八里地根本算不了什么，稍快一些，半小時就可以到。但我剛出校門，腿腳就放慢了，我想，我如果遇見鐘老師對她說些什么，我會不會像上次見到她時那樣心跳加快，臉上發(fā)燙......如果沒有遇見，我怎樣才能見到她，她今天穿的是什么樣的衣服，這樣好的天氣她應該還是穿她那條玫瑰紅連衣裙吧......

太陽快下山時，我到了村口，我知道這個時候學校早已放學，晚飯也過時間了，雖然很想見到鐘老師，但我連鐘老師住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況且，如果見到了......這時的我確實有些恍惚，有些沮喪，朝家走去時也顯得精疲力盡。家人兩個多月不見我，父母專為我這個“高才生”準備了兩個好菜，但無論父母怎樣勸我吃飯，我都感覺沒胃口。

我們村是全縣最貧窮的村，雖然飽可以解決，但溫，卻一時難以解決，不少人家穿的衣服還打著補釘。在我們村因電力不足是常事，每到晚上，燈光很暗，但有電燈總比沒有好，至少把電燈放低一些可以看清楚書（我以前多半是在煤油燈下看書的）就這樣，還時不時停電，比如今晚，我剛到自己的屋里，準備再把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讀一遍，誰知剛翻開書卻就沒電了。

家人已入睡，我無眠地走出家門，天空中高懸的明亮的月，讓我感到一絲快感。我順著一條小路向村小學走去，下意識地朝著有亮光的窗戶看，因為我相信此時鐘老師一定在為學生批改作業(yè)。然而，有亮光的窗戶都不是學校所在地，那幾處有亮光的人家我再熟識不過了，鐘老師一定不會住那里，這讓我大所失望。

郁悶的心情讓我徘徊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只有清風和月亮伴著我，偶爾一兩聲狗吠或小孩哭聲，都會打破這夜的寧靜。秋風在這個時候會讓人感到涼意，不知在外走了多久，我覺得身體涼涼的，往回走時，心也是涼涼的。

母親的生日，實際上很簡單，父親一早起床就去了村東頭，那里有一個專業(yè)殺豬賣的人。父親回來時，我剛好把紅苕煮好；妹妹大概聽見了響聲，也起了床，她對我的崇拜遠比父親，她一直守候在廚房，當她看見只有紅苕時，不高興地跑了出去。早餐的紅苕咸菜很快就結束了，仿佛大家都在等待午餐，妹妹看見父親拎回的肉就咽口水，母親說：你饞嘴，還不去干活。

妹妹牽著牛趕著羊小手里握著一個大紅苕朝山坡上去了，我很猶豫，因為我想見鐘老師，因為我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那條玫瑰色的裙子和她裙子以上的紅紅的臉。父親說：你咋還站在這里，跟妹妹去割些豬菜，別忘了挖些扎耳根。我答應著往山坡上走，心里在想：看父親拎回那么大塊肉，母親這個生日我們一定吃個夠......因為平常我們家很少吃肉，父母都是節(jié)衣縮食省下錢讓我們兄妹上學，一月吃一次肉還很少，我住校后，還一周吃一次，雖然不多，但每周打一次“牙祭”還是不錯了。

我跑到山坡上時，妹妹正在朗誦一篇課文。我說：妹，爸叫挖些扎耳根。我背起背簍就去了背山那邊，我需要最快時間割好豬菜，我要趕在十二點前去見副校長，只有這樣，我才能見到鐘老師。

我放下背簍說：爸，我要去一趟村小找副校長借書。

去嘛，家里沒啥事。爸很理解地說?？晌倚睦锩靼鬃约涸谌鲋e。

我一路小跑，朝著村小，老遠就聽見朗朗的讀書聲。我不知道鐘老師教什么課，也不知道她教哪個年級，如果要見到她，必須等下課時。我像做賊一樣悄悄趴在校教辦室窗口朝里望，沒有人，我就蹲在原地一邊等待下課鈴聲，一邊編著謊言，眼睛還不時朝四處張望，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

當下課鈴聲響起的一剎那，我的心咚咚直跳，我看見副校長從四年級教室走出來，我鼓足勇氣迎上去說：校長好！副校長驚異地看著我：你沒上課？我假裝鎮(zhèn)靜地說：我家里有事，我爸叫我回來的，校長，我想給你借些書行不？我脹紅著臉說。校長高興地伸出手來拍拍我的肩說：咋不可以安，你來我辦公室拿就是。他托了一下眼鏡又說：在鎮(zhèn)上讀書還行吧？我點著頭說：還行。

我借了幾本喜歡的書后，假裝翻書，實際上，我是在等鐘老師。老師們陸續(xù)到了校辦室，卻唯一不見鐘老師，我突然變得焦燥不安起來，生怕上課鈴聲響起。副校長見我坐著不動說：你......是不是在等鐘老師？

不，不，不是，我，哦，我想還借兩本書，怕不夠讀。我語無倫次地回答著副校長，臉上發(fā)燙，我迅速站了起來，準備往外走，正在這時，上課鈴聲響了。副校長說：你喜歡什么書，自己拿，寫個清單放我桌上。說完他就走出了辦公室。

我沮喪、郁悶，還有什么比起我離開村小時那一刻更糟糕的心情。我抱著幾本書往家走，像抱著幾塊沉重的石頭，幾只雞晃過我的眼前，我飛起一腳，狗就只有挨石頭的命了。

回到家里，父母和妹妹都等我吃飯，我只好又撒了一個謊說是去借書去了。母親的生日宴上，最多的是父親的教導，最后的總結語是：如果你考不上大學，就去參軍，還是爭取考上吧！母親也說：考上大學，你就給我們姜家臉上貼光了......

按我原先的計劃，下午會為家里多割些豬菜、牛草，給妹妹指導一下作業(yè)。可是，上午沒見到鐘老師，我心不甘，趁父母下地干活的時間，我又跑到了村小，蹲在離校二十多米的一棵老槐樹下，裝著在那玩耍，眼睛卻一直盯著學校操場，因為所有老師和同學下課或放學都要經過操場。下課鈴聲響了，放學鈴聲都敲過了，老師們都陸續(xù)回家了，學生們也放學了，可就是沒見鐘老師出來。當我灰心喪氣正要離開時，看見了副校長款款走出校門，我像抓到一棵救命稻草，小跑著向副校長奔去。

校長，你看見鐘老師了嗎？

我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站在副校長跟前，喘著粗氣問。校長被我這一行為嚇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才說：你小伙兒找鐘老師干啥？上午我就覺得你是來找鐘老師的？他笑了笑又說：是找她交流書法有吧，她回城里了。

她請假了？

她病了，昨天就回城了。副校長有些木木地說。

那，那她還回來上課嗎？我急切地問。

要看她的病嚴不嚴重，唉，她水土不服......

我低著頭哦了一聲，說：沒啥，我就是想看她的書法作品。

副校長說：家里的事完了嗎？你是有前途的學生，不要因為愛好荒了學習，要看書，我可以借給你，但要課余時看，影響學習成績就不好了......

我低聲說：不會的。說完我就迅速離開了。

進了家院壩，看見妹妹正在把一束鮮艷的花插進一個瓶子里，我知道那叫野玫瑰，鮮鮮艷艷的，就像鐘老師連衣裙的顏色。妹妹說：哥，你看這花美不美？

很美，像......我要看書了，你別來打擾我。我武斷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聽見妹妹還在身后喊：像什么呀，像......？

鐘老師病了，她怎么會病呢，真是水土不服嗎，還是得了什么病，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腦袋有些發(fā)痛，我真后悔沒有向副校長問明白。我突然想到了給鐘老師寫封信，剛把紙筆擺好，又犯難了，寫什么，寫些問候的話？可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即使信寫好了，寄到什么地方？我一時陷入了迷茫和昏潰之中，倒在床上睡著了，直到晚飯時，母親叫起我。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借說學校有事離開了家，一路上，我的腦海中都是鐘老師的音容笑貌。鐘老師生病了，我卻沒法去看望她，如果......一切的想法都是不切實際的，只能默默地祈愿她早日康復！

也許是深深思戀的失望和萬般的無奈，使我開始將情感轉慢慢轉移了。我在回到學校的當天晚上，想起妹妹插的花，那樣美，忽而想起鐘老師那紅色的連衣裙，突然來了靈感，寫下了《我心中的玫瑰》一首小詩。寫完后，大有花開花落的感慨，并又在日記中寫了我對鐘老師的仰慕之情，可惜落花有意水無情之意；然后將筆一甩，大有從此不再想念她，不再把自己陷入的灑脫。其實，還不到十五歲的我，對愛這個字的理解是膚淺的，我是不是愛上了鐘老師，為什么會愛，我不清楚，雖然從書上的描述里，我隱隱約約知道愛情的含義，但又好像自己感覺不到含義的真實性。

寫完心情后，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走出去，一眼就看見同宿舍的張強坐在校外一塊大石頭上看書。我輕悄地走近他，在他毫無意識的情下大吼一聲，嚇得他蹦起老高：你干啥呀，你不是回家了嗎？我并沒有回答他，抓過他手里的書，發(fā)現(xiàn)是一本“禁書”《少女之心》手抄本，張強不顧一切猛撲過來，把書搶了回去。我借說要告發(fā)他，條件是他看完后借給我看。他答應了，并說：你宿舍那么多“禁書”我都沒告你，你以為加了鎖我就不知道呀？我說：那我借給書看，你也把你的書借給我看咋樣？

張強是城里來的學生，他比我大一歲，因為多次違反校規(guī)被學校開除了，他姨媽在我們鎮(zhèn)，找了關系才到我們學校來復讀初中。他并不愛讀書，平時也很少看見他看書，上課還是吊兒浪襠，學習成績不好，僅兩個多月時間，老師就警告他三次，我平時都不太理他。今天碰到他看“禁書”并向他借書，是因為我心情不好，也因為看到那本手抄本的名字好奇而向他開口。

然而，那個手抄本我根本就沒得看，張強在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就告訴我：還人了。如果想聽里面寫的啥，我給你講講。

你不講信用。我說完扭頭就朝郵局走。

自那以后，我雖然沒有看到那本手抄本，但那個書名卻像刻在我心上一樣，有時就想，少女的心是怎樣的，莫非與婦女不一樣，鐘老師是不是少女......這個神秘的問題困繞我多年，也讓我的情感世界越來越豐富起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把感情深深地藏了起來，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學習和練習寫作是，一學期快結束時，我收到了《少年文藝》寄來的樣刊和稿費，由此一時轟動了全校。而就在寒假的第一天，我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鐘老師。

放假那天，我穿著一件笨重的棉衣，背上換下來的衣服迎著凜裂的北風往家走，雖然只有八里地，我還是走出了一身汗?？斓酱遄訒r，老遠我就看見一個紅色的小點，我心里一緊：那不會是鐘老師吧？再近一些，我真切地看見了，是鐘老師，她穿著一件紅色絨衣：她怎么站在村口呢？我心里犯疑，按理說她也應該回城了呀。再近一些時，我發(fā)現(xiàn)她手里拿著什么西；大概離她二、三十米時，她向我招手。這時，我意外的平靜，似乎曾經的一切都沒發(fā)生過，而她只是一個陌生人。當我走近她時，她說：姜娃，看不出你還是個多才多藝的小伙子，你急著回家不？我搖了搖頭，她說：到我辦公室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又說：我知道你今天放假，所以在路口等你，要不我早就回城了。這讓我吃驚不小心里想：等我......

我跟在她身后，嗅到她身上傳遞出的一種美妙的氣息，在我們鄉(xiāng)下是不可能有的氣息。走進她的辦公室，與普通老師的辦公室沒兩樣。她取下頭上的帽子后，先給我倒了一杯開水說：喝口熱水吧，天太冷了。然后把手里的一個牛皮紙包著的東西，不緊不慢地放在辦公桌上，轉身又去拿她的手包。我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像欣賞一幅美麗動漫畫。當她走回辦公桌前時，我認真地看著她的臉，白里透著紅，嘴唇下還有一顆豆大的黑痣，我腦子里突然冒出《冰山上的來客》那個美麗的古蘭丹姆。

我終于鼓足勇氣問：鐘老師，聽說你病了，要緊嗎？

她扭頭笑了一下說：一般的病，沒事兒。

哦，你還是要注意身體，我們山村......

她打斷我的話說：來，我們看看這個。她將牛皮紙包慢慢打開，邊開邊說：你猜猜是什么？她的聲音帶著鳥鳴一般的清脆。

我低著頭說：我猜不著。

我的小詩人，不，要叫你小作家才對，你肯定猜不著的，來，這是我送你的。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也正看她。

我的臉一下子發(fā)燙起來，因為我突然想起我寫的那首詩《心中的玫瑰》但她并未察覺，或者她裝著沒看見。

牛皮紙包完全打開后，我發(fā)現(xiàn)是一幅書法作品，非常蒼勁的筆力，流暢的手法，內容竟然是我那首詩中的一段。我沒有先看落款，而是十分虔誠地欣賞著作品。

室內久久的寧靜之后，鐘老師說：喜歡嗎，這是我......她突然停止說話，我忙將目光移到落款上。“鐘藝”這個名字是我三年前開始學習書法時就聽說過的，他是國家級的大師。我忍不住內心的狂喜：這是真的嗎，鐘老師？我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轉身猛地抱住她，好幾秒鐘的時間，我記不清了。

她輕輕分開我的手臂說：真的，傻孩子，這是我請人寫給你的，因為我知道你不單喜歡文學，還喜歡書法。

我自知失態(tài)，但還是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我不敢相信這幅作品出自名家之手，更沒想到的是，這幅作品內容還是我那首《心中的玫瑰》中的一段。我細細地欣賞著作品，已經忘記了鐘師還要回城。

從我們村到縣城只有一班客車，錯過了就得等到第二天。還是鐘老師提醒我說：你收起來吧，留個紀念。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又說：我讀過你好幾個作品，很不錯的，以后一定能成為一個大作家......現(xiàn)在，我必須去趕車了！

對不起，鐘.....哦，老師，你送我這樣貴重的禮物，我還不知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訴我嗎？我說。

她笑笑，那樣溫婉嫵媚的一笑，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讓我的心動蕩起來......

而她拎起手包，又提了一個大包，就要出門：我該去趕車了，小作家！

我略遲疑，趕緊迎上去幫她提起大包。

客車已經在站上等人了，好像已經裝滿了人，鐘老師接過我替她拿的包，站在車門前，沉靜地看著我說：姜娃，好好練習，將來你會成為大作家的！

老師，我會努力......我說著，鼻子一酸，淚就下來了。為了不讓鐘老師看見我的過分難過，我把臉扭到一邊，直到她找到座位坐下后，我才強忍著內心的傷情，偷偷抹去眼淚，走向她座位的窗前，向她揮著手。

寒風勁吹，我沒有感覺到一點寒冷，車開走很遠了，我還站在原地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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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小林，筆名：郁峰  瀘州市敘永縣電信公司員工?？h作協(xié)理事，市作協(xié)會員。郵編646400，郵箱752943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