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藍,水藍藍,苧麻花花開黃燦燦。
金鵝江邊漂白麻,古宇湖畔挽麻團。
圓圓的麻團抽銀絲喲,姑娘巧手手績麻線......”
這是我寫的歌詞《夏布姑娘》,經作曲老師譜曲后,榮獲隆昌“唱響石牌坊·共筑中國夢”征歌大賽一等獎。正因為是自己寫的,所以對這首歌特別有感情,常常情不自禁的哼唱,唱著唱著,就會想起40多年前那段績麻線的經歷,其中的苦與樂,悲與歡,就會在心中掀起陣陣波瀾。
那時候,我們國家處于特別困難的時期,持續幾年自然災害,還要節衣縮食償還外債。普通百姓人家,勒緊褲腰帶也吃不飽一日三餐,而我們黑五類家庭,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右派”媽媽基本沒有收入,爸爸到邊遠山區支農,姐弟四人,個個都在吃長飯,盡管外婆偷偷到大山隱蔽處去種點不容易被發現的小菜、糧食,時不時還挖些野菜、摘些樹葉,甚至掏些白泥土回家充饑,但還是常常斷炊。吃飯問題都無法解決,四姐弟還要上學,那一學期五六塊錢的學費,簡直就是一個奢侈的天文數字。
盡管媽媽是因為有文化,會寫文章,被打成了“右派”,但我們家還是堅持要孩子讀書,用現在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再窮也不能窮了教育”。
為了攢學費,一放假,外婆就帶著我和妹妹績麻線,她計劃著花很少的錢,買回苧麻桿桿,用刀把皮子艱難地刮下來,刮成一條一條的原麻,刮得雙手全是深一道淺一道帶血的口子。
我和妹妹把原麻拿到河邊,攤在石頭上,用煤礦深井排水管抽出來的清水漂麻。這水冰涼冰涼的,很大一股硝堿味,潑在原麻上,一會兒稍干了又潑,這樣漂過大半天,就不用硫磺來熏了。
漂白了的麻條,挽成一個一個的麻玉子,準備一碗清水,一個麻籃,一張小凳子,就可以坐下來績麻線了。績麻線需要雙手十分靈巧手,指尖尖一劃,將麻條一分為三,一分為四,再劃成若干均勻的、細如雨絲的麻線,把這些長短不一的麻線捻接成一條長長的、幾乎看不出接頭的麻線,一手一手地投入麻籃,晾干后,挽成白白泡泡的麻團,績麻線的工序就算完成了。
然后,外婆就掰著指頭,算著到周圍云頂寨、麻拐寺、雨潭寺等麻線夜市的趕集日子,半夜三更就把我和妹妹叫起床,和鄰居小姐妹們提著礦燈,翻山越嶺,走十多二十里的夜路,去趕場賣麻線。
婆孫仨辛苦五六天,趕一個場,能掙得1塊多錢,一個暑假,起早貪黑,要趕四五個場,才能攢夠四姐弟的學費。記得有一年,妹妹老是咳嗽不止,外婆弄了很多草草藥給她吃也不管用,一個當醫生的鄰居阿姨說:再不能讓她一天到晚坐著績麻線了,10來歲的小姑娘,肺部受不了。沒辦法,只能讓妹妹早點睡,多休息一會兒,而我和外婆,卻績得更晚了。
績麻線的日子的確很辛苦,但辛苦中也蘊含著快樂和希望。婆婆、大嬸、姐姐、妹妹,兩排相對,坐在屋檐下(煤礦的家屬房子6戶一排,間距四五米),一邊比賽誰的麻線績得好,績得快,一邊爭先恐后地擺龍門陣、說笑話,變著法子叫靦腆的小姑娘背誦毛主席語錄或唱樣板戲選段。
在趕夜市場賣麻線的崎嶇山路上,雖然伸手不見五指,邀邀約約的六七個姑娘,只有一兩個人才有父親提前準備好的井下礦燈,但大家心中都敞亮著:賣了麻線,就能賺錢,賺了錢,就能讀書,讀了書,就能走出礦山……
就這樣,在艱難的年月里,在希望的感召下,我們靠著勤勞靈巧的雙手,績出潔白如銀的麻線,念完了初中、高中。在后來下鄉、求學、工作、成家的日子里,幾十年再也沒有績過麻線,但那段績麻線的經歷卻深深刻印在我的生命歷程中。
如今,隆昌夏布(麻布)已經成為國家地理標志保護產品,省、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夏布畫、夏布包、夏布鞋、夏布衣服、夏布繡品等,在市場上越來越出彩,早已走出了省門、國門,成為隆昌的一大驕傲。為此,我也很自豪,因為我績過麻線,曾經是夏布姑娘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