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墓
稅遠才
他來到他的墓前。
他之前走過的山路有曲徑通幽的妙處。此刻他停下來,停在一座山頂,停在一棵樹下。樹長在一堆矮矮的土丘上。人比山高出一個人,土丘比山高出一個土丘,樹比土丘高出一棵樹。山能看多遠,樹也能看多遠。山不能見到的,一棵樹替它見到了。一棵樹能見到的,就是替他見到了。清汪汪的梯田,清汪汪的湖水,清汪汪的更遠的遠山,以及穿林而過與穿山而去的高速……這一切皆是清洗過一般,不因為低而有所陰暗,不因為遠而有所模糊。樹所有的眼都被翠綠得雪亮。
他停下來,點上一支煙。他長久地注視著這樣一棵樹,仿佛注視著未來的一段歲月里活著的自己,仿佛注視著自己死了以后的長久的將來。
此刻,樹更像他手里燃燒的煙斗,煙的消散與命的消散沒什么兩樣,樹的延續與命的延續會有什么不同?
他無數次想象,他倘若能活著來到她的墓前,她的墓會是怎樣一個墓,他會不會靜靜地伏下已經佝僂了的身影,還愿她一個沒有棱角的中年。鮮花在一旁鮮它的艷,碧草在一旁碧它的綠。墓碑上的文字,靜靜地流淌著它的流淌。
他無數次想象,未來,一棵樹的樹根會怎樣緊緊地將他環抱,像一雙朋友的手,像一雙親人的手,像一個愛人的手,像一只孤獨的手?
不出意外,就讓一棵樹長久地替他活下去,像一個蓬勃的、伸展開來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