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個監考季。高考、中考、會考、期末考,各種考試像冰銷雪融,汩汩潺潺地不斷匯聚,直至洶涌而來,勢不可擋。
我等佩帶著“國家教育考試監考證”標牌的監考人員,馬著一張清水臉貌似嚴厲,卻和手執蒲葵扇立于坡地田野的稻草人差不多,雖然可以迎風揮舞,可也是由不得自己的。連續幾個小時泥塑木雕一般待在考場里,連走動的范圍也只能局限在像孫悟空為唐僧畫的那個圓圈里,不能動彈,是不是很受用?
時候既然已經到了六月,于是烈日當空,氣溫偏高。年輕的考生們雖然急躁,但著裝已然清涼起來,艷麗起來,發型也五花八門起來。坐在前臺的監考者,可以化無聊為有聊,對照“準考證存根”翻來覆去地看,比對幾個月前采集的人頭像和坐在面前的考生有無變化,區別何在,這人上鏡的效果如何,胖了還是瘦了,是呆傻還是機靈,男生多還是女生多,有多少人的鼻梁上架著眼鏡,鏡片厚薄,估計有多少度數。如此這般,倒也還能周武鄭王地堅持一陣。
然后,有些倦了,望向四面墻壁,壁掛的風扇“呼呼”有聲,這聲音逐漸在擴大,充塞于耳,連同戶外有一聲無一聲斷續的鳥鳴和蟬躁,讓人生出莫名的煩和躁。再聯想起我自己年輕時參加的各級各類考試,當年那些守著我們考試的監考者們,是不是像我現在這般感受呢?或許不會有什么大的區別吧。
從我面前的這群考生中,我恍惚看到了我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我曾經有過考試剛剛開始就右手使勁打抖寫字歪歪扭扭的往事,心內緊張是肯定的。這些娃娃此時心頭是輕松還是沉重,是內心充盈還是惶惑無助,唉,人生不易!幾十天之后成績一出來,就立馬或許是幺兒寶寶,或許是雞飛狗跳,又要上演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家庭大片。教育是最大的民生,但愿每個考生都能夠升學,各得其所。
收回游移的目光,平視考室,發現前面又有一個考生兩手環抱,枕于桌面。頭一動不動地伏在手肘上,似乎睡了好一會兒。我知道我只是監考,無權打擾考生酣睡,他只要沒有作弊,就是正常情況。只見他雙眼緊閉,嘴角歪向一邊,涎水絲絲縷縷向下流。怕污了試卷,我只好把他搖醒,遞上一張紙巾,示意他擦擦嘴。唉,說實話,真想狠狠抽他幾個耳刮子,奶奶的,不成材!這是哪所學校的學生呢?只怕分數一出來,不羞煞母校才怪!更可憐的是,這娃多半會與咬文嚼字的讀書生涯說再見了。雖說這年頭讀書確實沒勁,考個一般成績似乎也沒什么奔頭,但人生何等漫長,過早丟下學業,總也讓人遺憾啊。
風扇的聲音繼續刺耳。個別女生的裙擺被從地上彈起的風輕輕托起,間或慢慢展開,這可不行。于是先前舒開伸直的雙腳雙腿,不得不輕輕地收攏,交叉,捂緊,心神不得專一,如是者再三。得了美麗清涼,失了從容淡定。以后得提前提醒考生,尤其女生,夏天進考場最好不著裙裝,避免不必要的分心或者尷尬。
當然,正襟危坐認真書寫答卷者居多,這類考生往往目不斜視,眼神堅定,書寫的力道均勻,定力十足。或瞅著試卷,略作思索,便下筆如有神助,蒼勁的字跡一順溜如泉水一般可勁地冒出來。也有咬住鼻頭遲遲不敢落筆的考生。我想,如果這類考生的家長在旁邊看到的話,捶胸頓足急火攻心勃然大怒都有可能。這樣的考生,他們人生的走向和分野,還需要評判么?是的,人生沒有彩排,考試就是現場直播!
監考現場嚴肅剛性強,只能零差錯。高考全部視頻監控,高清攝像頭,從進入考務室開始,到行走在去考室的路上,以及在考室里所有人員的一舉一動,全部電子跟蹤,同步上傳省考試院,備存查。而中考,涉及未成年人,便取消了監控錄像。從這也可以看出,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感覺還是過了一些,以致各地頻現十四歲以下的學生敢于蔑視和踐踏法律,“我沒滿14歲,我怕誰”?校園里少了敬畏,多了戾氣!相信此等現象絕對不是一省一市一地的個別亂象,而是帶共性的社會問題。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必要,但繼之而來的卻是管控的缺失。從小到大無法無天慣了,等邁過少年的坎,都歪脖子樹了,能夠突然長成筆直的棟梁么?我僅管不夠憂國憂民,但心內確實戚戚焉。
累了,腰也疼了。站起來,原地走幾步,也不敢發出一些聲響。就像做賊一般躡手躡腳的挪動步子。困了,瞅瞅走廊有沒有動靜,偷偷瞇一下眼睛。再假裝揉揉,怕考生舉報或者領導查崗碰上。兩天下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渾身沒勁,一會兒還要聽指令,一會兒又要檢查考生的機讀卡是否正確填涂,有錯你還得為他(她)指出來,看著糾正。收卷更不能馬虎,折不得,撕不得,缺不得。每到發卷收卷,均如臨大敵,不能等閑視之。
我此前也和一搭檔監考高考,一路順暢,收齊驗卷一切正常,也就放松警惕。可裝袋時,差點鑄成了大錯!原來這搭檔也麻痹大意了,她將試題卷袋和答題卷袋剛剛弄反,甚至已經封裝。我在離開時總感覺有點不對,答題卷袋怎么鼓鼓囊囊的呢?答卷應該很平,咋袋子鼓脹鼓脹的呢?沒對沒對,趁著膠水未干,趕緊撕開查看,好險,差點釀成大錯。要不然,我就出名了。
難怪前幾天,我一同事,晚上睡夢中陡然翻身躍起,大呼:“哎呀,我收漏了一張卷子”!夜半驚魂,害得全家人心內惶惶,后半宿睡意全無,眼睜睜心有余悸地坐等天亮!唉,如影隨形的監考,把人都整得異化了。
也許,這樣的監考,在若干年內還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