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了,閑靜下來,我不禁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我的老家在大渡口,是一個臨江的小鎮,在以水上交通為主的年月,鎮上的一半以上的家庭加入了綯纖社,靠編纖藤為生。纖藤的第一道工序就是砍竹子劃篾條,納溪是個林業大縣,各鄉鎮都盛產竹子,因而各鄉鎮幾乎都有綯纖社劃篾條的職工
那年冬天,鄰家的一個兒子失聯了,他的母親去找八字先生算了一卦,八字先生說她的兒子不會走掉,不久自會聯系上的。
年關來臨前,綯纖社的一個職工給他母親帶來了一個紙條,上面歪歪斜斜的寫了幾行字:父親母親,不要擔心,兒在打古,劃(念“花”,下同)篾為生,有錢無錢,也要回家過年。
原來,他是為了逃避當時上山下鄉,有意失聯的。
“上山下鄉”本該是“大學 、初中、高中”等知識青年的份,地方上搞左了,把小學畢業,甚至半文盲、文盲都當成了知識青年,比解放前抓壯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還厲害,他家兄妹六人,已有兩個下鄉了的,按當時的地方政策,還該下一個到向鄉里。
他家已是“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 政府領導多次去他家里做工作,而他偏不“從此替爺征”。他家經濟困難,而在巖上下鄉的哥哥姐姐日子過得更難,每次回家,都是抹著眼淚離開的,因此便有了“失聯|”的事。
一個大霧彌漫的早晨,他懷揣幾條頭晚燒的紅苕,順江而下,步行一天到合江投親戚。沒想到親戚家里也比他家好不了多少,親戚雖然沒有公開攆人,但臉色是不好看的,他只好知趣的告別了。
親戚告訴他,可抄近道從小路經打古回家。他從五通經鎖口,渴了喝幾口山泉,餓了去土里刨幾條生紅苕。冬天晝短夜長,快黑了的時候來到一戶人家,看到有人在劃篾條,走近一看,原來是大渡口綯纖社的一個職工在那里劃篾條。真是“他鄉遇故人”…..
他也不愿回去,就留在那兒學“劃篾條”。
篾條也不是隨便可以劃的,得先由單位出面,聯系好竹子多的生產隊,簽好協議,落實好吃住和運輸方式,再把绹纖社的社員派出去。
劃篾條的工序一般是這樣的:首先要去山上把竹子砍回來,放在農戶的壩子里,用鋸子把竹子的頭尾去掉,根據竹子的長短,再鋸成七尺、八尺、一丈等歸類堆放,再通過剖、劃、啟等幾道工序,把竹子變成篾條,按能編六十丈纖藤的數量,困扎成篾捆,雇人挑到車站碼頭,運回大渡绹纖社。
“劃篾條”是一個苦活,冬天尤其惱火。天晴的時候,就在壩子里劃,下雨天就在屋檐下劃,冬天晝短,晚上一般還得熬夜,一盞防風油燈放在旁邊,伴著呼嘯的北風和淅淅的小雨。手龜裂了,用膠布纏上,或被刀割傷、竹子劃傷,也用膠布纏上就是,沒有創可貼,也可去墻角找點蜘蛛網膜,貼在傷口上。
我哥哥高小尚未畢業,因為生計,隨鄰居一太婆上山劃過篾條,據他講,那時候的冬天比現在冷多了,晚上熬夜的時候,就把活搬到主人家堆放棺材的偏屋里。那些年,為生計所迫,綯纖社有不少子女在還需要父母呵護的年齡,就開始了在艱苦環境下的謀生。
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加上天然林的禁伐,江河里沒了放筏,也沒了纖夫,纖藤沒了銷路,劃篾人也就只能改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