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暖陽下的聯想
“春天的流徙者”這個名號應該屬于呢喃著,成雙結對用自己的尾巴剪裁著春風的燕子。它們從溫潤的南方飛回,它們的叫聲是春天的詠嘆調,不管它們是在農家的屋梁還是在正綻開綠芽的光禿禿的樹枝上,它們那活躍的身姿帶給人們的都是讓人暖心的訊息。
其實自住進這鱗次櫛比的混凝土森林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燕子的身影和聽到過它們的歌聲。也許它們更喜歡視野開闊的田野,更喜歡青青的麥苗和漫山遍野的金黃色油菜花;不喜歡現代城市的喧囂,更不喜歡這讓人心情抑郁寡歡的霧霾。
我這幾天搜集了不少古人詠唱春天的詩,不要說寫到燕子的還不少,我最喜歡的是這兩句:“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出自于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錢塘湖是西湖的別稱,多次去西湖游,不免對這兩句詩十分偏愛。特別是前年四月那次,頗悅人目的西湖春光會讓你詩興勃發,那在春風中碧波蕩漾的湖水讓你心曠神怡,那夾堤的楊柳釋放出的清新空氣就仿佛幫你把肺整個徹底清洗了一遍。老實說我在杭州西湖也沒有見到燕子在蘇堤上那濃密的樹蔭中飛舞,也沒有把我引入這聯佳句的意境。
白居易在杭州當過父母官,而且是清官,留下了很多可圈可點的政績,包括不關他的事的白堤修建,杭州人都要硬栽在他的頭上,從此事可見一斑。我其實更喜歡他那兩句不太著名的寫杭州西湖的詩句:“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這倒有點說到我的心坎里了。前段時間還在和老婆女兒商量,想把現在的窩拿到中介去掛牌賣掉,到余杭去買個小戶型過日子,以便能經常去西湖游玩。當然這樣的大遷徙只不過是空口說白話而已,肯定要實現困難天大。
西湖的老十景我都逛得差不多了,林鶯嚦嚦我也聽得差不多了,遺憾的是就是沒有見過美得來讓你會忘記凜冽寒風的“斷橋殘雪”。還有杭州的新十景我也還沒有涉足。杭州除了春天的西湖以外還有很多讓人流連忘返的美景,所以現在我念叨西湖的春天應該是自然流露。你沒有見過春天西湖的夜幕降臨時的美才叫你心醉,當皎月方來,在一片朦朧的煙靄中,那些畫舫犁開湖水,搖碎燈影,緩緩地返回碼頭;還有那些點點游船載著欣賞夜景的游人在木楫劃水的聲響中,披著月色在湖中倘佯。我真想再去一睹春天的西湖那種豐腴之美,那種秀麗之貌。
老是把我們老兩口和杭州聯系起來的應該是現在家里的這位小天使:出生在西湖邊的小孫女淺汀,從她在母體里調皮地伸展手足時我們就去陪伴她,至今都一歲零四個月了。今年春節她爸把小淺汀送回了老家,一天到晚就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她那份天真活躍,用含混的發聲叫著爺爺奶奶時不由得讓你心里樂開了花。和她在一起玩讓你的心態不得不幼童化,才能和她愉快的交流。每天上下午都要陪著我家的小公主去濱江路景區玩,她要去看噴泉,看1573瀑布,看那些爛漫的春花。
今天陽光特別柔和,氣溫特別怡人。濱江路公園那些新修的實木結構的亭廊里坐滿了白發蒼蒼,老態龍鐘的老人們,還有好多就直接坐在花壇的邊緣曬太陽。他們的氣色都和今天的天氣一樣好,不管認不認識的都在那兒高興地交談著,好些老人頭上還戴著各色各樣的帽子。看得出來整個冬天他們肯定都是宅在家里忍受著難熬的嚴寒,好些老人過不了這一關,讓家人度過了一段讓人悲催的時光。我應該和他們一起慶幸又度過了一個能奪走老人性命的冬季,迎來了大地春回。我牽著小孫女的小手散步在“單碗廣場”時,忽然有了一種深沉凝重的想法:春天不止屬于北歸的飛燕,人間天堂杭州,我身邊的小孫女,還應該屬于我們這些來日無多的老人們!
(二)為鉛店小區點贊
春姑娘總給人們帶來各種各樣的溫暖和喜訊,濱江路上,在已經變為翠綠一片的萬千條柳枝拂動下,經常愛在濱江路茶肆品茗聊天的瀘州二中澄溪口離退休教職工聊起我們所居住的鉛店小區被江陽區南街辦事處創建為平安小區的事,大家都喜上眉梢,覺得重新又有了單位的歸屬感,這種感覺真好。
鉛店小區是一個住民組成較復雜的地方,離退休教師和原鉛店街的拆遷戶和租房戶毗鄰而居,也時有治安事件發生。臟亂差現象也較嚴重,有少數居民的文明習慣很不好,小區里常見亂扔的果皮垃圾。就在去年我樓上和樓下的的鄰居都被梁上君子破門而入,只有中間夾著的我得以幸免。不過我一想到這兩起被盜案,心里就一直犯怵,焦灼不安。因為這兩次入門盜竊作案各具特色,樓上那老兩口有晚飯后去濱江路散步的習慣,就是那么不長的時間里都被偷兒打了時間差,用萬能鑰匙撬開了房門,卷走了好些現金和財物,他們夫婦氣得來捶胸頓足的,也給110報了案,警察也來查勘了現場,至今都沒有破案的線索。樓下那家就挨得更慘,他們夫婦不知是外出旅游還是到兒子家短暫居住,家里沒有人。我非常懷疑偷兒一定是來踩了點,確定他們家好多天都是黑燈瞎火的,才壯了膽起了作案的歹心,他們選在四處夜闌人靜,人們正進入甜蜜的夢鄉,沉睡不醒時作案。狡黠的偷賊不知用什么把電鋸消了音,在感應電路燈下賊膽包天把防盜門割開了一個小長方塊,賊手伸進去把門洞開,也是在人家幾間屋里翻箱倒柜的,弄得遍地狼藉。他們兩夫婦第二天聞訊趕回來我也看到男主人氣得來臉色煞白,人
打這兩件事以后,一段時間里我的神經衰弱癥就越趨嚴重,晚上熄燈后常常神經質一般認為有偷兒來光顧了。微風拂動了對面房頂的樹枝,細雨輕輕敲打著窗戶,隔壁鄰居晚歸開門的聲音,我都以為是一幫賊人要來吞噬我們二老了。我還準備了一根秦明用的狼牙棒樣的武器,在一根木棒上釘滿鐵釘,擱在門背后,一旦要重演那兩幕戲,我就先下手為強,狠狠給他一棒子。這人退后一步自然寬,后來想想我家里又沒有金銀財寶,巨額現金等,這偷兒會冒那么大的險來惹我這種風都能吹倒的殘廢人嗎?于是心也寬了,睡覺也就踏實了。
這下好了,澄溪口鉛店小區成為了平安小區,前后門都修起了治安室,一天24小時都有保安全天候執勤。每個單元的門口都安上了攝像頭,前門的治安室里還有監視器,可以清晰看到每個單元門進出之人的圖像,真還有點像我們二中的安全保衛室那個模樣。小區門的上方用木條釘成的長方架上還用隸書寫上了“鉛店小區”四個大字,進門的墻上掛上了“四星小區”的銘牌,讓這兒的幾百號居民忽然有了安全感,心里如吃了定心湯圓般笑逐顏開了。大小區現在也打掃得干干凈凈,私家車停放有序。門口那位保安就像暖男,每次我們取走快遞道一聲謝謝時人家一臉堆著笑說:不用謝!我覺得自己的幸福指數一下子就飆升上去了!
(三)銀絲白發暢想曲
因病英年早逝的原市文聯主席周金章曾經告誡我不要去碰新詩,我們的年齡已經不適合再去迸發那些綺思奇想,激情燃燒的年代早已經離我們而去。在我們成長的年代里獨家意識形態禁錮了我們的思維,對事物我們已經失去了怦然悸動的功能,難以和時代再彈奏共鳴曲就難以寫出能打動人的詩句來。湖南衛視每周星期五晚上的文藝節目“我是歌手”的熱火和我的冷漠應證了我這位高中時代和知青年代結識的有著共同寫作愛好朋友的箴言。好像又和當年讓李宇春啼聲初試,一舉紅遍天下的什么超女比賽一樣,“我是歌手”炙手可熱不輸其右,讓很多中、青年人都云集在電視機前,包括那些已經在唱著奔五之歌的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教過的一批學生都如癡如醉的,還有我們二中一大幫中青年教師也成了“我是歌手”迷,每到星期五,微信上,朋友圈里和空間中都在談論此話題,有好些還把視頻發上去引起更多同代人的共鳴。像我這種頭頂如荒原,雙手如雀爪,行走如瘸子的人就棄若敝屣,恍若隔世一般。
對美麗動聽的旋律誰不喜歡呢?我也喜歡看電視音樂節目,如每周六晚的“星光大道”我就基本上一場都沒落下,究其原因那是老百姓的舞臺,里面好多都唱的是我們成長年代的歌,阿寶的信天游我就愛聽。也有聽著不舒服的,李玉剛唱的歌我就不喜歡,顛鸞倒鳳的,明明是個男的偏要逼出娘們的嗓子來。每代人都自己的審美取向,我不喜歡并不妨礙他受到眾多粉絲的歡迎和捧場。
其實對我們這代人的精神寄托問題我一點都不悲觀,2011年從二中的教學崗位上退下來后我就做游歷,讀書和涂鴉三件事,自我感覺其樂無窮。我們的優勢在于漫長的幾十年的政治掛帥歲月鑄就了我們沉穩的思維,冥頑不化的,刻鏤得太深的傳統觀念,豐富多樣的生活積淀和深邃的思想。所以那年周金章就勸我多寫點隨筆,幾十年走過的路不乏廣博厚重的內容,那就是寫作的素材,留點東西給后人,讓他們也知曉我們是吟著詩仙李白的《行路難》走過來的,他們也好且行且珍惜,把人生的路走好。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話不無道理。
退下來這三年多里我還是過得較灑脫,成為鉛字出現在報刊上的散文詩歌數目還較可觀,加上在瀘州作家網上發的都有百余篇(首)了。最近我又在淘濾自己的思維,舊體詩詞的受眾較少,就是發在報紙上了天知道有多少讀者光顧過。我就發現舊體詩詞已經成了“圈子文化”,而且政治性越來越濃,詩界對講平仄,能押韻的標語口號戲謔為“老干體”。真的要寫點內蘊雋永的東西也太費時,太束縛人的思維,不能把自己的情感噴發出來。于是我準備改弦更張寫自由體詩了,我只有對在天上的老朋友周金章道聲對不起。
很感謝市作家協會的張蓉副主席,在她的鼓勵下我試著寫了幾首,最近還小有成就,《星光下》發在瀘州晚報的“原創空間”,《清明節和媽媽說……》發在酒城新報上。忽然覺得自己立馬變成了鶴發童顏之人,寫新詩的積極性像沉寂許久的火山一樣爆發了。張主席叫我寫兩句對詩的感言,我就在鍵盤上敲出了這兩句話:“在生活的海洋里采擷晶瑩的浪花,化成玉潔冰清的文字,感動自己,感染他人。”說得頭頭是道,硬是像那家人一樣。
為了寫點更像樣的作品,最近讀了好些優秀青年詩人的作品,一下覺得臉頰熱乎乎的,自我感覺就像個熟透了的紅蘋果,真是愧赧喲,和他們的差距太大。再回過頭去看發表的兩首詩,第一首就沒逃出學校的生活圈子,好像是在對學生們說教一樣;第二首像篇散文,詩味一點都不濃。看來我還是該“十年磨一劍”,在八十歲之前都應以“程門立雪”的精神向青年詩人們學習,而且不要離時代太遠,除了看“星光大道”外,還得看“中國好聲音”和“中國歌手”等。都年近七旬了,你說我這又是不是在“癡人說夢”,不要哪天我的新詩真的出現在全國刊物《詩刊》上,然后就演出一場《范進中舉》的現代版本才叫人笑掉大牙喲!
(四)在“封藏大典”前夕
明天就是農歷二月初二,傳說中的龍抬頭的日子,據說具有四百多年歷史的老窖酒就是用“龍泉井”的水釀制的。就在明天瀘州老窖一年一度的隆重而盛大的封藏大典就要在老二中的小操場舉行,下周星期一瀘州的機關學校要放假,因為酒博會這個瀘州人的特殊節日。
前段時間我太熟悉不過的小操場活躍著挖掘機,推土機和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孔圣人的塑像遷走了,百年名校碑石也被運載汽車送到了新校區,那個地方將會群集參加大典的來賓貴客,那里一切都在為明天的大典做精心準備。通向大操場的階梯上豎起了高大的人像,我不知道那是誰的形象,反正手里高舉著一個古代的酒杯,眼望著遼遠空曠的藍天,好像在等待著狂飲后天上飄下靈感來,好寫出歌頌瀘酒的色香味俱全的詩章。頭上戴的冠很像是一位古代文職官員的帽子,是詩仙李白呢還是楊升庵狀元,不得而知。前者有“斗酒詩百篇”的佳話,把酒和文化捆到一起;后者在瀘州留下了腳跡和多篇詩文,很濃的地方色彩和書香味。那塑像雕得來還滿精致的,樟樹林里吹過來的彌漫著酒香的風把那官袍的下擺吹來隨風飄逸著,那些褶皺的痕跡由深到淺還很富于生活味。
前些年的封藏大典都在三星街口的國窖廣場舉行,我是那類沒有資格進入會場的平頭老百姓,那里戒備森嚴,好些警察在門口守衛著,不是隨便哪個都能進去的,我只能擠到國窖大橋的欄桿旁,伸長脖子看鬧熱。大典除了隆重氣氛外,古典氣息很濃。在臺前站成一排的主祭官員們都身著大紅色的唐裝,手里捻著幾支香,看不清楚是否嘴里在念念有詞。那些官員除了老窖的總裁張良外沒有一人認識,張總裁在學校更名后在我們全校教師大會上訓過話,所以印象特別深。大典上擂鼓的人身著的是古代將士的鎧甲,連那些抬著酒壇的釀酒工人都穿的深黃色對扣的背心那樣的舞臺服裝,反正我覺得整個大典的表演成分很濃。
我沒有認真研讀過弗洛伊德的析夢原理,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很符合這兩天我做的一些荒唐怪誕的夢。而且夢境圍繞著明天就要在我們老二中的小操場舉行的封藏大典展開,夢的跳躍性太強,沒有連貫性,都是一些碎片性質的畫面。
我夢到啷個我們的老校長黃承勛和歷任校長們也和他們一塊穿著唐裝在參拜酒神呢?那下面坐的不是來賓,而是我們讀書時在開全校學生大會的學生,自然其中也有我。我還夢到溫筱泉,他既是近代瀘州老窖的創始者,又是我們瀘州二中的首任董事長,騰云駕霧而來,滿臉怒氣沖沖,說香樟林代表百年樹人,你們的封藏大典就該弄在嘉靖皇帝時釀酒的老窖前開,不該在這里鑼鼓喧天,鼓炮齊鳴的。忽然一下子校長們就遁形了,于是我眼前又出現了漁子溪邊那塊桃花正在盛開的地方,我們學校那些美女教師們的身影在桃花中出沒,我又忽然背誦起了唐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那首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是說桃李滿天下是我們教師引以為傲的話嗎?嗯,有桃花李花的地方更適宜育人,于是封藏大典在小操場召開和二中遷到離城中心六公里以外的地方辦學的合理性就當然存在了。而且現在那里真正要開發為鬧市可能是好幾年以后的事了。現在那兒沒有網吧,沒有餐館,沒有歌廳,沒有繁榮的市場,正好師生清靜地讀書教書。老師們上下班很不方便,但依然無私勤懇地為國家培養人才,我們是不是應該為二中人默默為瀘州經濟發展的大局所做出的貢獻點三十二個贊呢?
這夢其實該繼續往下做的,早起的小孫女來敲門了,我還沒有聽到溫筱泉給張良他們如何說,這夢就斷了,真可惜。我在想那一片樟林在我一生中留下了太深的刻痕,我人是再也不能回到那兒了,然而我五十年中那些甜蜜的回憶是隨時可以回去的,而且一旦我告別這個世界后,誰也阻攔不了我的魂回經常回歸那里。
(五)不想再撩起的回憶
文革被否定都好些年了,沒有人再愿意勾起那些痛苦的回憶。那天在大街上偶遇沙灣農中所在地新瓦房生產隊的一位熟人,相互寒暄后話起了當年。他的目光在言談中突然呆滯,眉頭緊鎖,提到了文革中的一件事,說幸好你們涂了一層知青的保護色,披著一張教師的皮,不然你將和我一樣的慘,甚至還不如我。
回家后那幅至今讓人驚悸的畫面逐漸在腦中清晰起來。那是一個動輒得咎的年代,那是一個地富反壞右和他們的子女必須規規矩矩,不準亂說亂動的年代。在以貧下中農為主體的農村,他和他的地主分子父母是生產隊的賤民,如龜兒一樣毫無尊嚴和顏面生活著。就是在陽光普照的時候,好像也不公平,陰影不僅布滿了他們的心而且還罩住了他們從頭到腳的身軀。
我當時就覺得我們是唯物主義者,不是反對主張事物一成不變的形而上學嗎?咋個老是把人群化成不同的固定不變的階級,然后對一些成分不好的人進行專政和欺壓呢?經常把他們的言論穿鑿附會加上“反動”二字,經常把“疑人偷斧”之類的罪名強加給他們,甚至刑訊逼供,直到你承認為止。輕者寫檢查交代,重者馬上送大北街四十九號,當時瀘州市公安局的拘留所。
還記得那是一個明月當空的晚上,銀色的月光均勻地撒在地上,撒在塊塊菜地和棵棵果樹上。只有在這個時候,世間上的一切人和物才顯得那么公平,享受的月光都是一樣的。然而就在那個年代的這種時候,那種慘無人道的事一樣可以發生。
新瓦房生產隊是一個菜蔬和果農隊,其位置就在長江對岸寫著“還我河山”四個字的月亮巖山頂上,整個生產隊的土地全種植的四季蔬菜,白天社員們干隊里的活,晚上就辛辛苦苦種自留地,相對偏僻的農村來,新瓦房的農民日子還算過得去。月亮巖那片山坡上全是桂圓樹和紅桔樹,就在我的寢室門口就有好幾棵紅桔,當地人稱作柑兒的果樹。每年十月,那些柑兒紅得來如一個個小巧玲瓏的燈籠一樣掛滿了樹枝,一想起那甜蜜蜜的果汁來,唾液就會那么任性地分泌出來了。很想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出去飽享一次,但就是給我一百個膽都不敢,等著我的將是一副亮锃锃的手銬,知青的光環也保護不了我。這種怵惕的心理狀態阻止了我的膽大妄為,
然而厄運卻極不公平地降臨到我這位熟人的頭上。
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們學校附近的幾棵樹上的紅柑兒熟透了,被風刮到了地上,按生產隊的規定是要把掉下的柑兒交到集體去處理。第二天一大早生產隊長發現地上的柑兒不見了,頓時怒火中燒,聲色俱厲地到處查問是誰把落柑揀去吃了。那個年代人心叵測,以揭發別人的手段來保護自己,于是就有人揭發看到他晚上從我們學校門口過,一定是他干的。生產隊長和民兵連長馬上就把他從家里抓出來,五花大綁,弄到生產隊辦公室去審問。他先堅決否認是他干的,然而作為地富子女的他就算是滿身長了一百張嘴都難以辯解。審問他的幾位身強力壯的基干民兵就兇相畢露用鞭子抽打他,那種尖利的痛苦喊叫聲通過晚風在月光下的傳送傳到我的耳朵里,傳到我痙攣著的心里,只好默默地詛咒這個世界存在著的不公。最后他忍不住那種鉆心的疼痛,只好違心地承認是他把幾個落柑揀來吃了,這才叫有冤無處申啊!因為平時在生產隊他的表現還好,人一直很老實,生產隊長對他宣布的處理還不算殘忍,賠了錢,扣了工分,寫了一份深刻的書面檢討才算了事。那個年頭這樣的事太多,我們一起下鄉的八個知青中就有三個曾經被抓去坐過牢,其實屁事都沒有。
就像清澈的江河突然被泥沙淤塞了一樣,真理已經被謬誤代替。但沒有什么錯誤會永久存在,也沒有什么光環會永久閃亮。只有大地,養育我們的大地才是永恒的。這文化大革命鬧騰了十年還是被徹底否定了。我在今年的《散文》第二期上讀到但丁在古羅馬的廢墟前說的一句話,就借用來作為本文的結尾吧:“這里的每一塊石頭都值得我們尊敬,但是唯有托起這座古老皇城的土地,才能真正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