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篇獻給我鄉(xiāng)下的父親母親們。
——題記
爽爽的秋風,從中秋節(jié)吹到重陽節(jié),太陽也慢慢溫和起來,不再那么熱辣——應該這樣的,不然,氣候總象秋老虎,熱得氣勢洶洶的,這日子怎么過?
在這溫和而充滿豐收味道的季節(jié)里,我到距縣城25公里外的旺草鎮(zhèn)辦點事。那天,正逢趕場,辦完事便去場上逛了一圈。
像大多數(shù)集鎮(zhèn)的街道一樣,這條街是獨街,二三里路長。早年,這些街道是集鎮(zhèn)的交通主干道,一到趕場天,大車小車人群擠得水泄不通,難以通行,后來,把馬路修到了集鎮(zhèn)外圍,街道就只作商貿(mào)之用了。
街道兩旁所有的門面沒有閑置的,擺滿了各種商品。兩樓一底的樓房與低矮的青瓦房混雜著,顯得有些亂。從房子的空隙間不時能看到街外的情形,一片片金黃色的稻田尤其顯眼,那些稻谷,像是陽光厚愛的女子,住在金色屋子里,頭上插滿了金釵,燦燦的。一條小河穿街而過,清淺安靜,生怕擾了鄉(xiāng)場的秋思。垂柳在小橋邊漸漸褪去了綠色,心急的葉子已經(jīng)飄落在水中。誰家門前一棵秋芙蓉,捧出粉白粉紅碗口大的花朵,艷如牡丹,怪不得古人贊曰:“芙蓉雅與秋相好”。不知從哪兒飄來一縷桂花味,清香襲人。大筐大筐的紅辣椒在街邊擺放,超市玻璃櫥窗里的模特披上了秋裝,只有秋天才有的糖梨、紅柿兒、洋湯梨(彌猴桃)已上市,忍不住買幾個嘗嘗。——香甜美好的秋意,彌漫鄉(xiāng)場。
怎么街上會有這么多老年人?我心里疑惑著。他們神情安靜,步履從容,像秋天的山野,不動聲色地迎接季節(jié)的變換。
不知是圖實惠,還是感覺自由自在,街邊剃頭攤成了老人們理發(fā)的首選。一個洗臉架,一張毛巾,一把椅子,一塊圍布,一個裝熱水的溫瓶,理發(fā)時拉拉家常,說說世道,不知不覺間一縷縷白發(fā)飄落在地,毫不在意,剃頭匠與顧客是老熟人,相同的年紀,一種信任和默契在剪子嚓嚓聲里如音樂般動聽。我們選擇某家理發(fā)店,成了他長期的顧客,圖的不也是這個嗎?
賣土煙的地攤上,老頭兒們圍著幾捆煙葉愜意地吞云吐霧,品嘗中已經(jīng)談好價錢,我聞著土煙嗆鼻,掩面而過;賣油炸粑的老婆婆炸好了好些各種粑粑放在鍋邊的鐵簍上,熱切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們,隨時迎接前來買粑粑的人;竹編笸籮上擺放的十幾雙嬰兒布鞋,一只只像花蝴蝶,躍躍欲飛,守在旁邊的老婦人慈眉善眼,仍在飛針走線,縫制著手中的“蝴蝶”,站著的幾個老太太在與她嘮叨,臉上洋溢著暢快——也許,賣不賣錢無所謂,有事做做,有人說說話,才是最好的收獲;辣椒筐旁站兩個五十余歲的男人,一個在一張一張地點數(shù)淡紅色的鈔票,不時瞇著眼抬起拿錢的手,對著藍天鑒別一下,仿佛藍天是驗鈔機,另一個欲遞上香煙,仿佛在說,咦!別懷疑人嘛!挑著鴨子的中年男子迎面而來,倒掛的鴨子咕咕叫著,抬起好奇的頭,茫然注視著街上的人群,小小腦呆不會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本來期望在婚紗攝影店內(nèi)看到有年輕的身影,也許是時間不對,竟是一個人也不見。偶爾,還會遇見抱著一只雞的老頭,佝僂著身子向前緩緩行進,或者遇見一個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婦人,背上背著一小孩子,手里牽著一個孩子,倆孩子手里都拿著什么東西在吃,在地上走著的孩子專注于手中的美食,對走路極不情愿似的,手被長長地往前拉著,一看,好像明白,那是老婦的孫子,兒子或姑娘外出遠方打工了,留下老人在家看孩子,祖孫仨趕場來了。
生活是多么需要鄉(xiāng)場上的老人們,老人們也需要鄉(xiāng)場上的生活。
秋天的鄉(xiāng)場,雖然有琳瑯滿目的商品,生意似乎依舊興隆,卻少了喧嘩和擁擠,趕場的氛圍不及春節(jié)期間濃厚。那時,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都回來了,街上會多出許多活潑的身影,出手大方闊綽,孩子騎在爸爸的脖子上,穿紅著綠,老人們也喜笑顏開。
路過銀行,里面稍微擁擠了些,不只是人多,背簍蘿筐也不少。他們大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便用大拇指蓋手印取錢。——那是打工人從遠方寄來的。因為,家中還有老少留守,朝出暮歸,追隨生命的熱鬧與冷清。
鄉(xiāng)場,連接著城市與鄉(xiāng)村,連接著遠方親人的心,像鄉(xiāng)間的河流,淌過夕陽的天空,開成無數(shù)花朵,淌過沉默大地,永不停歇,收獲生機。
月亮升起來,重陽節(jié)的月亮升起來了,清冷而明亮,一個矮小的身影,在鄉(xiāng)場的小酒館里與老友喝過幾杯小酒,哼著小曲,踩著鄉(xiāng)村水泥路上溫柔的月光,回家了。那,便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