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ldlsq  http://lzzjw.luzhou.net   2009-2-16  

  

    人的一生中，誰都曾經(jīng)歷過幾樁震蕩心扉的事件;每每對人提及，常常慷慨陳詞一番，作為影響終生的重要章節(jié)而銘刻心中。而有些閱歷，當時感到平淡無奇;既無驚心動魄的沖突場面，又無撲溯迷離的故事情節(jié);但卻像深釀的老酒，隨著歲月流逝，人生漸入淡定而愈來愈散發(fā)出醉人的郁香。于是，人們便悟出______平淡才是真。

    八十年代初，我在K縣醫(yī)藥公司財會科當會計。將近年關，老科長翻著陳年舊帳滿面愁云，說，就海豐欠的兩千多元欠款，擺了兩年也沒人去收。我問，為啥？老科長怔怔地看著我說，海豐是苗鄉(xiāng)，山高路遠，搭車到B鎮(zhèn)后還要走四十里茶馬古道呢。聽說要走四十里茶馬古道，反倒讓我獵奇心動，說，我去吧！老科長見我肯去山旮旯收舊帳，不甚欣喜，當即翻出海豐鄉(xiāng)中藥站的進貨憑單讓我過目，并作了收款詳細交待。

    次日一早，我搭頭班車到B鎮(zhèn)才九點鐘。B鎮(zhèn)座落在川滇交界的一道山脊上。隆冬的霧說來就來。幾分鐘前，燦爛的陽光還沐浴著B鎮(zhèn)，呈現(xiàn)一派高山古鎮(zhèn)的風貌，煞是壯觀;幾分鐘后，山風吹來，山谷中翻騰的霧海便不知不覺中將小鎮(zhèn)淹沒;僅丈余外便人影模糊，仿佛隔著道毛玻璃似的。我一下車就鉆進一家牛肉館，吃了一大碗香麻辣燙的牛肉面，問清了去海豐的路，便一頭扎進云霧山中。

    沒想到，所謂茶馬古道，即一條蜿蜒陡峭的用石灰?guī)r鋪的山道，一直伸延進大山腹部;加之寒霧如乳，山道溜滑，稍一疏忽便會摔跤;有時身置懸?guī)r也渾然不知，便有可能掉進萬丈深淵。我孤身陷入霧海，舉步維艱，出鎮(zhèn)不到二里，便想尋一處農(nóng)家歇足，等霧散后再走;但什么也看不見，只聞不遠的叢林間，傳來陣陣烏鴉啼叫，不禁忐忑心悸冷汗淋漓。

    大霧終于消散。太陽鉆出陰霾。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正置身于一派仙境似的深山中:金色的陽光撫照著翠綠的喀斯特地貌的群山，天地闃靜空無一人，只有感恩陽光的鳥兒，由叢林間紛紛竄出，發(fā)出啾啾的歡叫，飛向瓦藍色的天空;霧靄像潔白的輕紗，或自由漫舞組合成云朵，或流散在山腰襯托出青山的巍莪;尤其是一些座落在山坳上的農(nóng)家，隱約傳來雞鳴狗叫之聲;我深深吸了口山氣，一股含著松香的清爽直透心脾，不禁陶醉。

    景隨山勢變幻。不遠處的山巖上屹立著三棵參天巨松，據(jù)B鎮(zhèn)人說，看見三棵大松樹，海豐就在山巖下了;我加快步伐直奔山巖。剛到山巖，令我驚喜不已的是，海豐小鎮(zhèn)盡收眼底;四面青山像豎起的指頭，將青瓦粉墻的海豐小鎮(zhèn)托于掌中;一條湍急的小河，繞小鎮(zhèn)而過;一座青石橋，搭通了小鎮(zhèn)上山的道路，橋頭有兩棵參天古榕;小鎮(zhèn)四周的山坳上布滿梯田，山上樹木茂綠森森，一派世外桃園景色。我心中不禁驚叫，呀！海豐！便不顧疲乏一溜小跑下山。

    踏上海豐鎮(zhèn)石橋，已下午三點。小鎮(zhèn)僅一條彎曲的石街，兩面的木建結構房屋還保留著清末民初的舊貌，兩邊的房檐篷向街心，使小石街更顯其窄。我獨自走在街心，竟引來兩面商鋪老板好奇的目光。

    經(jīng)人指點，我很快找到位于小街盡頭的中藥站。有人嗎？我站在像爿中藥店似的中藥站門口叫了一聲。隨叫聲由黑黢黢的內(nèi)屋走出個老嫗，見我不是本鎮(zhèn)人，便露出滿面詫意說，哦哦，是縣里來的同志呀！趕忙將我讓進屋，一邊恭敬地讓我坐在地堂爐邊的小條凳上取暖，一邊向屋內(nèi)叫聲阿梅_____有客人來嘍！

    阿梅應聲而出。我略一抬頭，不禁被阿梅的美怔住了。

    阿梅約十六七歲，烏黑的頭發(fā)挽了個高高的苗家發(fā)結，發(fā)間佩著亮錚錚的銀飾，修長的脖子線條優(yōu)美，恰到好處的身段穿著件藍底白花棉襖，白凈的蛋形臉上，一雙黑眸潤亮如兩汪清泉。這樣的清純之美，又天生幾分高雅氣質(zhì)，怎可能出生在窮鄉(xiāng)僻壤？真令人不便久久癡看，仿佛看久了便有一種罪責感似的。阿梅走到火螗對我嫣然一笑，正碰上我專注她的目光，白凈的臉蛋瞬間被羞得一片桃紅，更加楚楚動人;她趕緊取出小沙罐，放在炭火上慢慢煎茶，然后將茶罐注上水煨在爐火上，開始上灶做飯。

    我為擺脫尷尬，即向老嫗說明了來意。

    老嫗說，哦哦！我們山里人可不敢欠公家錢哩！阿梅爹走了后，這個中藥站哪還有人進城背藥？只好收點本地的特產(chǎn)藥材，兼著原來的存貨賣;欠公司的錢呢，阿梅爹早走前就另存在一邊哩！

    聽老嫗這么說，我才知道中藥站的羅站長是老嫗的兒子，阿梅是羅站長的獨生女;如今婆孫倆相依為命，維持著這爿小店，該多么艱難啊！

    我踱出門外，見漫天大霧彌漫，天色灰暗，像要下雨的樣子;海豐小鎮(zhèn)沒有旅棧，看來我只能在老嫗家中一宿了。正待回到火塘邊開口叫大嬸，老嫗已看出我為啥犯愁，趕緊說，公司的人第一次來，稀詫呢！你同志就留在我家吃宿，別的沒有，老臘肉老酸菜行不？只要住得慣，多住兩天再走也行哦;明天叫阿梅帶你去后山看苗寨。

    我為老嫗的盛情所感動，感激地說，大嬸，那就難為你們嘍！這時，火爐愈來愈旺，冒起紅紅的火苗;罐里煨的土茶，騰起股股清香，我一連喝下幾杯釅茶，竟覺渾身暖流通暢;阿梅煮在沙鍋里的臘肉，也竄來股股奇香，心里洋溢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山區(qū)人家特有的溫馨。

    這真是一頓難得的山區(qū)晚晏。甘烈的包谷酒，是一股股土著的火熱直通心脾;奇香的臘肉，飽含著松的濃香;酸菜燉紅小豆也滾燙酸鮮，竟吃出我一身熱汗。飯后，又偎著火爐吃了好一陣熱茶，才被老嫗安排在鋪上新棉絮的床上歇息。那時，電視尚未普及，山區(qū)的小鎮(zhèn)靜得出奇;睡在床上，竟不知身處何域。一夜間，耳邊響著小河在淺灘上流動的嘩啦聲，直到次日上午九肘時才醒來;好像睡了一千年的覺，頭腦異常清醒，渾身是篷勃之勁。

    早飯后，我說要走。阿梅瞧了我一眼，露出留客的樣子，又說不出啥話，竟又滿面桃紅;忙轉身在墻上取下一個棕絲編的茶葉包放在桌上，說，這土茶是自家采的，你-------。那樸質(zhì)的神情，竟說不出個”送”字。老嫗見我執(zhí)意要走，才進里屋拿出一個花布包慢慢解開，捏著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錢交給我說，這是久欠公司的藥錢，對不住哦，使你親自跑了幾十里山路。

    我沒有數(shù)錢，就將錢和茶葉一起塞進背包里;竟有一種惜別的感情在內(nèi)心蕩漾，不知該對她倆說什么，竟吐了句，阿梅，有空進城一定到公司玩喲！慌忙幾步就走到了街上。走了幾丈遠，我感覺她倆還在門口目送我;我回頭一看，阿梅竟扶住老嫗一路跟了上來，我趕忙楊楊手說，大嬸____請回吧，外面冷哩！同時加快了步伐，好讓她倆好返回。

    等我快步走過石橋，爬到半坡上停下來歇足時，才感到一種失落。我回頭腑瞰海豐，發(fā)現(xiàn)大嬸和阿梅居然還相依著，站在石橋頭的古榕樹下舉目遠眺，我不禁心頭一震，雙眼瞬間濕了。我揮著臂朝山下大喊，阿梅______山風很大，我的喊聲不知飄到何方？

    突然，一種純正的香味撲面而來令人陶醉;我聞香尋物，原來是離山腰不遠的亂石中有兩株臘梅，已綻出滿枝的淡黃色花瓣。臘梅香而不艷，也不奪目悅人，卻以它高雅純凈的香味，散布于荒山野嶺，與山風融成一體。

    以后，凡是趕集的日子，我總會將頭伸出辦公室窗外，巡視著由山里進城趕集賣物的山民，希翼猛然間在身著苗家花衣的姑娘中能發(fā)現(xiàn)阿梅。可是，直至我調(diào)離醫(yī)藥公司，都沒有實現(xiàn)這個潛藏在心底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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