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這些年經常在北美逗留,耳聞目睹,親身經歷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令人難以忘懷,且有不吐不快的感覺。
不澆水
春天,美國密歇根州的一個公園里,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寬闊的草坪就像綠地毯一樣,踩上去軟綿綿的,很舒服。
一個年輕的美國媽媽牽著蹦蹦跳跳的女兒散步,小姑娘大約兩三歲,白里透紅的皮膚,長得胖嘟嘟的;栗黃色的頭發,蘋果臉,一雙淺藍色的大眼睛水靈靈地左顧右盼,把鼻子、嘴巴都襯得來變小了,是個不折不扣的“洋娃娃”,很討人喜歡。
一只白蝴蝶飄然飛來,在綠蔭上繞來繞去很顯眼。小姑娘興奮地掙脫媽媽的手去追,也許她覺得這是朵會飛的花,可以摘下來戴在頭上。小蝴蝶好像故意在逗她玩兒一樣,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小姑娘沒信心了,它停下來等一等;小姑娘以為快逮到了,它又飛了起來。她著急了,加快了腳步,眼睛只看蝴蝶不看路,在一個斜坡上“啪”地一聲跌倒了,痛得哇哇大哭,看來摔得不輕。我心頭一震,心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也許這是人的生物特性吧,對嬰幼兒都特別疼愛,何況是一個非常可愛的“洋娃娃”啊。
可是媽媽平靜得很,緩緩地走過去,面帶微笑站在女兒面前,居然不趕快抱起來。小姑娘仰起頭,淚流滿面地望著媽媽哭:“媽咪,媽咪……”希望媽媽扶她起來。媽媽反而把雙手抱在胸前,偏著腦袋像看稀奇一樣站在那兒,半天,才不慌不忙地說:“起來,起來,自己起來”,聲音雖輕柔,態度卻堅決。小姑娘委屈地埋下頭,哭得更傷心了。過了很久,老婆實在看不下去了,想過去把小姑娘牽起來,被我制止住。
小姑娘終于明白了沒有人幫她,忍著痛,邊哭邊試著站起來。
媽媽高興地蹲下來,揮手為寶寶鼓勁:“加油,加油……啊,寶寶真棒,好!”就在她站起來的瞬間,媽媽才撲過去,用臉貼著小姑娘滿是淚水的臉,忍不把她住抱起來,使勁地親她蘋果似的小臉。
媽媽的“狠心”幾近殘忍,讓我很不理解。
后來,一個美國醫生談論栽樹的話題,對我有所啟示。他說:“我種樹,在不旱死的前提下,絕不澆水,這樣樹根就會拼命往下扎,扎得又深又廣,自己去尋找生命的第一要素——水。這樣的樹,長大后才經得起大風大雨” 。
水土異也?
炎熱的夏天,渾身是汗,唇焦口燥之際來一碗冰水,那感覺簡直是爽得無法形容。
可是你聽說過產婦生下小孩時,第一件事是吃一杯冰水嗎——美國的產婦就是這樣。吃完冰水,第二天,就可以抱著寶寶離開醫院,回家燒鍋做飯,清潔衛生,該做啥做啥。在亞特蘭大,我女兒的一個鄰居,生了小孩沒幾天,我們就在小區游泳池里發現她,蛙泳、仰泳游得正歡呢。
第一次聽到這事兒覺得玄,簡直不敢相信,這與中醫理論大相徑庭啊。按照中醫理論,生了小孩要“坐月子”,時間是一個月至四十五天左右。坐月子講究可多了,都是祖祖輩輩傳流下來的規矩。
首先要關上門窗,嚴防風寒。
說強光射入,以后眼睛要痛;涼風吹來,產婦易著涼。即便這樣,還要穿長袖衣服、長褲,戴帽子或包頭巾,更要穿襪子,因為“寒從腳下起”嘛,哪怕是炎熱的夏天。
其次嚴格把關,遠離一切“冷”的東西。
手不能觸模冷寒之物,嘴不能吃生冷食品,連水果也要煮熟趁熱吃;同時還要吃生姜、紅糖和醪糟(家制米酒)煮雞蛋,起暖子宮、活經絡、活血化瘀的作用。
再其次是滋補身體,這更不能忽視。
尋常人家,吃黃芪、當歸燉雞,且雞魚蛋肉不可少,以補血補氣;顯赫大戶,用野山參煨乳鴿,外加蟲草、雪蓮,烏龜、王八之類,以大補元氣。
凡此種種,不怠不棄,月余之后,長得白白胖胖,便可以畢業出門了。
為什么中、西婦女差別這么大?聽得最多的理論是中國人吃五谷雜糧,身體“虛” ;西方人吃牛奶、牛肉,身體壯。可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來,首先富起來的中國土豪,其富二代從小牛肉牛奶,生猛海鮮吃厭了,為什么還是不能像西方人一樣,生小孩后先喝一杯冰水呢?而據我所知,去美國留學的中國女孩,在那里生活不過幾年、十幾年,為什么很多人生小孩后,也學美國產婦先喝一杯冰水,然而無恙呢?
我不知道這種差異的原因是文化不同,還是習慣不同?或者還是像《晏子使楚》說的那樣:“橘生淮南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是“水土異也” 的原因呢?
松鼠
密歇根州的安娜堡市,坐落在美國東北部的五大湖區域,是一個十萬余人的美麗小城。聞名遐邇的密歇根大學等四五所百年高校就設立在這兒,空氣潔凈,環境靜謐,有濃厚的文化氛圍。
安娜堡市森林覆蓋率非常高,小溪小河密布。我在那里小住了兩個月,體驗了不少森林的情趣:時常看見狐、獾,刺猬在草叢中出沒;水鳥、野禽在小溪中暢游。夜幕降臨后,偶有野生鹿群在街上奔襲而過,鹿蹄敲打著街面,響起急促而雜亂的鼓點,由遠而近,仿佛邊關狼煙四起,十萬火急,騎兵部隊夜赴疆場。
然而安娜堡最具特色的動物還是松鼠,不僅數量多,而且與人和諧共處,很有情趣。
這個老鼠的近親也是洞居的,可是松鼠多了,樹洞供不應求。于是有動物愛好者做了不少箱式小木屋,釘在樹干上為它們遮風擋雨,安居樂業。走進樹林,你會看到樹上或高或低地釘著樣式不一的小木屋,松鼠從木屋的圓洞口伸出腦袋,一雙賊溜溜的圓眼睛東張西望,像童話世界一樣。
一天,我在街邊看見一位美國老頭坐在樹蔭下,左手攤開放一小快面包,撅起嘴巴隨揮動的右手的節奏發出“哦、哦、哦”的聲音來招呼樹上的松鼠,那家伙一見面包兩眼發亮,忙不迭地從樹上來到老頭面前,先搖起尾巴示好——那尾巴不是像狗那樣左右擺動,而是大尾巴上下起伏成“m”型的波浪狀,激越而美麗;然后察言觀色,覺得沒有危險后,便從手上叼起面包,興奮地跳回樹上——老頭就像招呼自家寵物一樣,讓我想起那句“**喊你回家吃飯了”。
后來,我也學會了這一招。
可是有一天,我把吃剩的油炸薯片用來招待小松鼠時,它也從樹上下來,對我搖起波浪式的大尾巴,怯生生地叼起薯片就走。一個美國老頭看到了,對我毫不客氣的大叫:“NO,NO!” 我吃驚地問他為什么?也許他覺得自己剛才有些過分,立刻壓低嗓子,風輕云淡地說:對不起,油炸食品不易消化,松鼠吃了會生病的。然后他閉上雙眼,脖子一歪,做了個要倒地犧牲的滑稽姿勢,把我逗笑了。
哦……
讓小鴨先走
安娜堡的“華人超市”,是我經常去的地方。那里不但有大米,面條,還有豆瓣,老干媽紅豆腐以及我家鄉的瀘州老窖等中國土產。跨入其中,就能感受到中國氣息,就是不買東西轉一趟,心頭也舒服。
有天上午,我見超市門口圍了七八個人,走近一看,是一只鴨子在超市門口那顆大樹下孵蛋。樹根部比地面高出幾十公分,用條石磊了個約兩米的正方形平臺,正好被母鴨派上了用場。
我說,誰家的老鴨沒事跑上街來孵蛋?女兒說老爸你看清楚,這是野鴨子啊。我取下近視眼鏡,把臉湊過去仔細觀察:哦,真的,尾部的毛是翠綠色,就同我家背后那條小溪里的野鴨一模一樣。母鴨以為我要侵犯它,伸長脖子向我啄來,要不是我躲得快,額頭上可能就是一個青包。
母鴨用枯葉做了個窩,旁邊放了些捏碎的面包,一串葡萄和一個盛滿水的塑料盒,這些都是熱心市民送來的,怕它孵蛋期間挨餓。。
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野鴨竟然在街上超市門口淡定地孵蛋!這是難得的機會啊,忙回家拿來照相機拍了三張照片以作紀念。(文后三張照片即是孵蛋的近景和超市在街上的位置)
以后我每次上街,都要去關心一下這只鴨子。終于有一天,老遠就看見十多人圍在超市門口,正在埋頭觀看什么,指手畫腳,議論紛紛。我一怔,估計是我盼望的時刻來臨了。忙快步上前,擠在人群里一看:啊,母鴨后面跟了一群淡黃色、毛茸茸的小鴨,我一數,共七只。母鴨伸長頸子,挺起胸脯,左搖右擺,屁股一扭一扭地前面走,七個可愛的小家伙“咻、咻、咻”地叫著,緊隨其后,從人群中間,欲橫穿公路,向對面街房后的森林走去。我知道那里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是野鴨的王國。
人們簇擁著小鴨,就像我們簇擁著高官和明星一樣。鴨群從人行道踏上公路,大搖大擺地前進。小車來了,慌忙剎車停讓,當他們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紛紛下車加入護送的行列。小車越停越多,排起了長龍,一會兒交通阻斷了。一個胖警察滿頭是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看傻了眼。他瞬間猶豫后一拍腦門,毅然走在鴨子前面,為小鴨開道,并示意大家讓路,放開喉嚨吼了起來:“對不起大家了,讓小鴨先走!” 回應他的是熱烈的掌聲。
大家彎著腰,腳步隨小鴨慢慢移動,靜悄悄地看著小鴨過街,沒有一個人嫌它們走得太慢,雖然堵車長達數公里。
當最后一個小鴨爬上對面人行道時,人們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隨即掌聲如雷。我也忘情地鼓掌,不禁鼻子一酸,眼淚滑落下來。
2013-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