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寒風仍然凜冽，卻也掩不住春的腳步飛快到來。大街上喜氣洋洋，外出打工的人流已陸續開始返家。商店購物的人群不斷增多，大袋小袋的年貨被滿面笑容的人們擰回了家。看到這些，使我想起了過去的一首民謠：“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阿哥喊，阿妹叫，大家一起放鞭炮，年夜飯吃得哈哈笑”。
那時候，孩子們就盼著過年。因為過年就能吃好的、穿好的。不管誰家日子如何艱難，大人都會在過年時給孩子縫一件新衣，不管日子如何辛苦，年夜飯桌上都會擺滿平時吃不上的飯菜。那時大年夜沒有電視看，沒有春節聯歡節目，一家老小圍著桌子，慢慢品嘗佳肴美味，享受一年辛苦的勞動果實，再放上一掛鞭炮辭舊迎新，也算其樂無比了。
兒時，我家的人口多，日子緊巴巴的，全靠祖母忙里忙外張羅。但不管日子怎么省，臘月里祖母都會在院壩的矮墻上曬一大簸箕雪白的湯圓粉，保證一家大小在年初一吃上一大碗湯圓，謂之“搶元寶”。據說“元寶”搶得多，以后才有好日子過，所以我們每個孩子都會拼命多吃湯圓。有一年，我三妹吃多了湯圓，撐得在椅子上動不了，捧著肚子直喊脹，惹得全家哄笑了好些天。
搶“元寶”的湯圓粉是自家勞作的，不像現在商店、超市隨處可以買到。祖母把平時省下的口糧排隊換回糯米，放進大盆浸泡一夜，第二天在石磨中推成粉。推湯圓粉是全家興奮的勞作，祖母轉磨柄，我小心翼翼往磨洞中添糯米，二妹拿小勺添水，三妹和兄弟在一旁守候，只等磨柄一停下來，就爭著用小勺把磨出的雪白漿汁趕往扎在出口處的白布袋里。當口袋裝滿鼓囊囊濕漉漉的粉子后，祖母就取下布袋，扎好袋口，架好板凳，橫放一根棍子把口袋吊起來，下面再放好接水的盆子。吊上一個晚上，第二天解開吊得半干的布袋，挖出粉子，放在大簸箕里用筷子弄散晾曬。數天后，雪白細膩柔滑的湯圓粉子就晾干了，祖母小心地收起放好，我們就瓣著指頭數著過年的日子，盼望搶“元寶”的初一天早日來到。
接下來的是做湯圓芯子，湯圓芯分白糖、紅糖兩種。紅糖芯用酥麻炒香搗細加核桃仁做，白糖芯用花生、芝麻、豬油等原料。我們守在祖母身邊，看她炒芝麻，剝花生，加豬油，放白糖，祖母也會順便舀一小勺給我們解饞，我們也就歡天喜地、心滿意足。一切工作在年三十前做好，初一天早起搓湯圓，包芯子，煮進鍋里全家大小一起“搶元寶”。說起“搶元寶”的興奮，至今仍叫人激動不已。同時，鄰居間也會端一碗自家的湯圓去敲門，彼此交換品嘗，記得隔壁楊大婆就常說祖母做的湯圓又香又好吃，她就等著每年吃祖母做的湯圓哩！
拜年也是初一天的隆重儀式。一大早起來，首先給祖父母及父母長輩拜年，長輩給兒女們發壓歲錢，磕頭拜年后吃湯圓，然后大人領著給本族的長輩逐一拜年，只要是沾親帶故的，都要登門去磕頭，如果疏忽了哪家，大人會很沒面子，會被指責禮數不周，沒家教，所以即使跑酸了腿，跪痛了膝蓋，也要家家走到。那時物質匱乏，但每家都會為拜年的小孩準備好一些嶄新的毛票作為壓歲錢，即使沒有，也要打發一些糖果、花生等裝滿衣兜，絕不會讓拜年的孩子空手，孩子們也就樂此不疲去各家磕頭拜年了。
這些年生活好了，吃穿不成問題，過年的勁兒也許不像過去那么濃烈狂熱，拜年拿壓歲錢對孩子也不再形成誘惑，但在每個中國人心里，過年仍是家家戶戶十分重視的節日，只不過它的意義則更偏重合家團圓之意。這不，一到臘月，人們就忙碌起來，老人早早準備好許多好吃的，望眼欲穿等待外出工作的兒女們回家。外出工作的兒女們，也早早安排好回家的行程，計劃好帶回家過年的物品，大街小巷比平時更加熱鬧，到處彌漫著濃烈的年味兒。我家隔壁的李嬸，前些天早早就開始打掃屋子，粉刷墻壁，置辦年貨，忙得團團轉。逢人就說臺灣的大姑要回家過年，孩子們也都會回來，那樂哈勁，真是令人陶醉。我母親自然也不甘落后，盡管八十多歲了，也興奮地忙著買回這樣，買回那樣，精心安排每個兒孫最歡吃的東西，一如祖母生前一樣忙碌，那愉悅的表情，溢滿臉上每一道深深的皺紋。我也不例外，早早請人腌好香腸臘肉，打掃干凈屋內外衛生，鋪好柔軟溫馨的床，就等著兒子媳婦回家團年。
前些天我也抽空去了一趟鄉下，看見家家戶戶也是紅春聯、紅燈籠、紅棗糕。每家圈內豬兒油光水滑，魚塘魚躍膘肥，院壩雞鴨鵝成群歡叫，打工回家的兒女們忙著抱回大包小包東西，老人廚下烹炒美味佳肴，整個鄉村飄蕩著濃郁的鄉土年味。本家大爺爺感慨地對我說：“過去過年就盼著吃點好的，穿點好的，一年辛苦到頭就望著過年的好日子。現在不同了，天天都是過年，就只盼著孩子們回家，一家子團團圓圓”。
我想：這應該是無數家庭、無數人的心聲吧？我不禁自問：年就究是什么？放眼一看，那一條回家的道路不是清晰的脈絡？那一條歸海的河不是蕩漾歡樂的金波？年應該就是這化不開的濃濃親情，應該就是這剪不斷的深深牽掛，應該就是這說不完道不盡的絲絲纏繞，應該就是中華無數代人延續的情結，歸結到一句話，年就是吉祥美好的代稱，年就是血肉相連的祝福，年就是心靈的藉慰，年就是一個大大的中國情結。
過去的年讓我深深懷念，現在的年讓我永遠回味。不管是過去的年那種興奮，還是現在的年這份期盼，它都永遠在我們每個中國人的記憶里，陪伴我們走過一個個春夏秋冬，走過許許多多過去和未來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