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四川文學獎得主、作家、詩人張中信訪談
人物鏈接:張中信,男,60后作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現(xiàn)任成都市青羊區(qū)文聯(lián)、作協(xié)副主席,《琴臺文藝》執(zhí)行主編,出版小說 、散文、詩歌作品集16部,作品暨個人傳略人選20余種文學選本。散文集《野茶灞時光》榮獲2012年第七屆四川文學獎。
野茶灞在哪里?一個隨時都可能被風吹散的世界?一個混沌初開的幻影?亦或僅僅是大巴山地理意義上的一個村莊?
張中信的散文集《野茶灞時光》,透過半個世紀的歷史煙云,給我們展示了一幅大巴山區(qū)小小山村的風土人情畫卷。在作家恣意汪洋的鄉(xiāng)情、親情和愛情編織的文字世界里,我們看到野茶灞更像是一座夢中的村莊。這里,有很多人都生老病死地生活著,也有張中信這樣一些人還在不停地往外走。就像一座被歲月擱淺在山梁上的時鐘。一條彎彎曲曲的路,把野茶灞人的命運無限延長…….
現(xiàn)實的喧囂與浮躁,促使張中信一次次游走出賴以安身立命的城市,向著長滿莊稼與草木的鄉(xiāng)村回望。他的耳朵、眼睛、心靈都朝著故鄉(xiāng)的野茶灞洞開,任何歲月的聲響、動靜以及天地間物是人非的微妙變化在這個直覺世界里被捕捉、感知和呈現(xiàn)。文筆山和諾水河,構(gòu)成了讓他生命律動和記憶銘刻的野茶灞時空。
在他的散文集《野茶灞時光》獲得2012年度第七屆四川文學獎的時候,筆者專門對他進行了一次訪談。
上官燕:《野茶灞時光》這部散文集承載著您怎樣的人生感悟?一路寫來,對鄉(xiāng)土文學又有哪些獨特的生命感知?
張中信:“野茶灞”是以我自己的本體生命直接面對自然的啟悟,獨自去獲得大地的靈性與神性。我在文字中細細地描述日影在村莊的緩緩移動,一只狗的孤獨,老牛的眼淚,老蟹對生命的守護,紅螞蚱與綠螞蚱的生存爭斗…….那些草、蟲、玉米、野花,經(jīng)由我的手筆,都蘊含著大自然的“某種力量”。既意味深長又渺小細致,既生生不息又稍縱即逝。
我用文字對野茶灞進行一系列深情描摹,更是對鄉(xiāng)野眾生生存狀態(tài)的觀察。這里是我的精神家園,也是我全部思考和寫作的生長點。對我來說,故鄉(xiāng)不僅僅是美麗的諾水河,不只是川東板板橋他地理意義的出生地,而是我的精神源頭和靈魂的安妥地。
上官燕:在這部作品的寫作中,鄉(xiāng)土情懷是怎樣展示的?
張中信:我是秦巴山區(qū)野茶灞人。不管我身在哪里,從我出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和故鄉(xiāng)生成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結(jié)。我用文字語言去勾勒這一世界,講述鄉(xiāng)土上的一種情懷。平靜的,樸素的,真誠的,在這土壤里都能透出一種溫馨。我就是要剝開故鄉(xiāng)的那一團生命的老繭,我的每一個詞語都和玉米、稻香有關(guān),每一句話都離不開土地的韻味,每一段回鄉(xiāng)的路程都牽掛著我的心思。故鄉(xiāng)歲月的滄桑,是我的精神胎記。在寫作中,我可以說是打開了自己所有的感官,敏銳地捕捉鄉(xiāng)土的聲色、光影、觸覺和味覺以及那些細碎瑣屑的細節(jié),并把它們細膩地表達出來。經(jīng)過時光的沖刷和沉淀,這些東西就越發(fā)醇厚,悠長……
上官燕:看了你的簡歷,知道您的人生路還是豐富多彩的,在巴中您做過旅游局副局長,從您的年齡和能力,您在那條路上完全可以有更好的上升空間,為什么要棄官從文?
張中信:的確,按你的說法,如果不主動辭去這個官職,我頭上的頂戴完全有可能還會逐步加高的。中國文化中講究一種天下觀,從家到國到天下,在這種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體系中體現(xiàn)在中國文人的抱負中。當中華民族這種源遠流長的人文傳統(tǒng)投影在一個人的身上,就形成了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和文化認同。我無法擺脫中國文人的基因遺傳,所以我在寫作狀態(tài)上,始終在尋找著這樣一種文化現(xiàn)場,尋找一種橫亙千年的文化人格。
上官燕:20年前,您為自己寫下了文學創(chuàng)作座右銘:“今生今世,如果我真的能夠成為一個作家,我情愿只是一個鄉(xiāng)土的作家;如果我最終能夠為后代留下一種姿勢,我情愿只是一種鄉(xiāng)土的姿勢。”今天您的這種姿勢已經(jīng)定格在四川文壇上,對您的寫作人生,您如何評價?
張中信:獲獎只是我人生的一個階段,是對我的一個激勵,我的創(chuàng)作要真正做到“寫三分鄉(xiāng)土,濃情入木三分半;道七種人情,句句驚人字字珠璣”,還需要一種鍥而不舍的精神。對鄉(xiāng)土的守望依然是我今后文學的姿勢。我愿意用文字留住那些溫暖的畫面與珍貴的瞬間,以此來撫慰自己,也想以此重新理解我的親人與伙伴,重新理解那個年代和那個世界,也重新理解“自我”。 一篇作品就是一座游走的鄉(xiāng)村,就是一條通往村莊的青石板路,就是一條悠然流淌的小河。對于故鄉(xiāng),我沒有鄉(xiāng)土回望者常有的心理超越,也沒有由于時空的暌隔的渲染,我只是回家,看望大地上熟悉的一切。
上官燕:您的文學世界總是富有詩情畫意,但您的筆觸又總是深入到最底層的人的生活中,您是怎樣處理這樣的寫作關(guān)系的?
張中信:如何書寫故土,我尋找著自己的敘事方式。在《野茶灞時光》這部作品里,我寫了蠻牛、瘸叔、花嬸、劉計生、崔民政、岳部長、赤腳醫(yī)生這樣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當我一一和這些人物謀面的時候,我的眼前展開了一幅野茶灞人物命運圖。他們個性鮮明形象突出地從那幅圖畫里走出來,栩栩如生地演繹著他們各自獨一無二的命運。但鄉(xiāng)村的生活雖然有沉重的一面,但鄉(xiāng)村人卻有著坦然、寧靜的內(nèi)心,比如祖孫、母子、父子間所體現(xiàn)出的親情和正直素樸的人情美,呈現(xiàn)出鄉(xiāng)村倫理世界的古樸、莊嚴和神圣。鄉(xiāng)土是一個超脫世俗界限的純真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我可以隨處拾取著自己的本真,從而領略著生命的更高的體驗。這中超越又具有詩意的特征。兩種表達方式融為一體,可以擴展作品的空間,增強作品的厚實度。
上官燕:不同的人物形象,喚起的卻是人們共同的命運感,尋找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張中信:對,寫作就是要往人類經(jīng)驗的深處走,用獨特的方式去尋找那些亙古不變的元素。鄉(xiāng)村的時間一直在那里走著,那是春夏秋冬永不停息的法則,你看,它千分之一秒都不肯等你。我的寫作要的不是呆板的東西,也不是花架子,而是生命的質(zhì)感。文學不是技巧的東西,而是生命的往來。要向生命學習,向自然學習,要學會欣賞自然界的點點滴滴。你說誰是大自然的設計師啊?在大自然的山水中彰顯人性,就會獲得天人合一的感覺,你看閃電,就是要的那瞬間的震撼力!水的流淌,每一秒都不一樣,我們表現(xiàn)的就是那種靈動。這是為什么?自然和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大課堂。
上官燕:根扎得越深,枝葉才能越繁茂。《野茶灞時光》,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對土地、對根的一種回報?
張中信:不能說是回報,更多的還是獲得。我一直慶幸自己出生在野茶灞,出生在一個小小的山村,它讓我得到了許多生命的饋贈。我的寫作關(guān)注的是腳怎么站在土地上,關(guān)注的是怎么去尋找身體本身的力量,這是從生活和生命感受中提煉出來的。現(xiàn)在的社會比較浮躁,只有沉淀下來之后,才會產(chǎn)生有分量的作品。如果你自己寫作不盡情,都不帶著美好,自己都沒感覺到那種快樂,那么天地萬物也不會對你的寫作有感覺。你盡情地寫,在寫作中舒展自己的血脈,氣息和情感就通暢了,就會進入到一種自由的寫作狀態(tài)。